穆姝從望春樓出來,天色已經漸漸昏暗,衣料上沾染的酒氣漸漸消散,昏昏沉沉的腦子也漸漸清醒。
喝了楊義的濃茶提神,根本沒有一點困意。
一個人走走停停,穿過東街,從民巷裡走出來,徑直走到六安書院的酒樓門前。
門庭若市,每到天色昏暗,閑暇的生意越熱鬧。
殷冬青這幾日有尋船的活動,謝忱這幾日一個人呆在樓裡,名為看家,實則每日醉酒,喝的酩酊。
聽說穆姝來了,酒樓裡的弟子趕忙迎上來,引着穆姝去二樓。
謝忱滿身酒氣,俊臉上帶着紅暈,身上衣料松散挂着,露出緊緻的胸膛。
“呦~什麼風把小阿瑾給吹來了。”
穆姝帶衣料帶過冷氣,卸了身上的氅袍,坐到酒桌案前的軟座上。
屋裡溫暖,角落燃着淡雅的香薰,撫人心脾。
謝忱眼眸示意,周圍侍從撤下桌上的酒菜。
“廖錦山的席面,想來都是山珍海味,阿瑾怎麼有空來我這寒酸酒樓。”
穆姝指尖發冷,握住桌上的熱茶。
“冬青姐應該是在阆城尋船,不如叫司潛路過時候——”
“哎哎,你這小孩,玩笑話還動真格的,可不許跟冬青告狀。”
穆姝挑眉,眼睛裡比在廖錦山席面上少了分拘謹,多了些自在。
兩個人說了幾句玩笑話,謝忱便命人端上些小點心。
“刀光劍影的席面,想必是空着肚子回來的。”
穆姝垂眸不語,伸手拿起面前的乳酪酥禾,一整個放在嘴裡。
謝忱輕歎一口氣,看着穆姝,從初識狼狽不堪,半死樣子,現在也成長成現這樣的畫面,眼底閃過感慨。
“你說你怎麼活得這麼擰巴。”
“擰巴?”穆姝擡眸,還是第一次有人說她擰巴。
謝忱撇了撇嘴:“要是不擰巴,何必揪着過去不放,叫自己過着窩囊日子,大不了放下心結,過幾年痛快日子。”
穆姝濃睫微顫,沒說話隻是搖了搖頭。
有些事可以放下,而有些事放不下。
連仇恨都沒有了,穆姝便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着。
屋裡溫暖,隔絕外面的冷氣,叫人感覺昏昏欲睡。
穆姝疲憊靠在一旁的柱子上。
此刻倒是想喝點酒,最好醉上幾天,不醒人世才好。
“天氣越來越熱,之後就算你手裡拿下商戶,糧道運輸,還有大旱災情下的流民問題,也要好好想想對策。”
如今白頭翁之流隻是迷于表面,那些真正事關存亡的事情,卻推诿扯皮,可若是真正到了民生上面,才是真正亂起來。
穆姝身上氣息平淡,相較于之前的棱角分明,現在倒像是一個普通人。
謝忱知道她的過往,在他這裡也少些拘謹,
穆姝點頭,眼底浮現一直留有的擔憂:“天熱民困,恐怕會有疫病。”
謝忱眼眸收斂,眸色閃着沉重,點頭:“當年海城疫病,死了不知多少無辜百姓。”
穆姝察覺到謝忱眼神裡的悲傷,擡眸靜靜看向他。
謝忱無所顧忌的靠在一旁的柱子前,回憶往昔:“當年大涼和赤烏戰事吃緊,海城便是糧草運集之地,各處運送糧草成了首要之急,隻不過沒想到朝中出了奸臣忤逆,生是将邊境運送糧草的期限從半月壓到十天,各處忙的焦頭爛額,終于趁着關頭送出。”
說着聲音漸漸哽咽。
穆姝不知道謝忱的過往,當初也是在司潛口中聽說了隻言片語。
謝忱眼底帶着嘲諷:“誰能想到,最後官商勾結,趁機将籌備好的糧草掉包,糧車變成了馬料的草車,還沒運送到前線,上面就下來問罪的诏書,無奈隻能繼續籌集,本來就是災年,海城就算是如何也籌集不成,百姓餓的啃食樹皮落葉,光是那個冬天就不知道餓死多少人,屍體無處掩埋,到了初春便滋生疫病……”
謝忱語氣越來越沉重,穆姝看到他嬉笑眼底的悲傷。
一種熟悉的,克制心性的哀傷和憤怒,無時無刻不在蠶食心智。
“所以你同冬青姐成婚去東源……”
謝忱點頭,胸口起伏,久久平息。
“當年遠離家鄉,這麼多年,該回去祭拜。”
穆姝垂眸,她在謝忱身上,看到許多仇恨之外的東西。
“穆姝。”謝忱同樣擡眸看向穆姝,鮮少叫起穆姝的名字,眼底也收起平常嬉鬧輕松,反而凝重嚴肅,道:“我同你講這麼多,無非想告訴你,仇恨之外還有很多東西,你所憎恨之物,總有一天不會一直橫亘在你心中,什麼都不是長久的。”
謝忱并沒有勸穆姝放下仇恨,而是心平氣和的告誡她。
像一個坦誠的過來人,當初逃離海城他傷害了好多人,身邊人也都因他而死,就算再回海城,父親也不會重新活過來。
仇恨就像一柄沒有刀鞘的快刀,不僅會刺傷自己,也會連累到身邊的人。
長此以往,這份仇恨的分量會越來越重,直到把所有人都卷入其中。
這對于那些守護在她身邊的人來說,顯得不公平。
穆姝久違感覺心髒在胸腔裡猛跳。
謝忱一陣見血的說出了她的心結。
仇恨像一把無形的枷鎖,束縛住她和她身邊的人。
她可以沉淪,但她身邊的人,不應該被牽涉在其中。
天色徹底暗下去,兩個人在屋裡聊了許多。
謝忱跟着穆姝,兩人一塊走到後院。
來到一處隐秘平房門口。
這裡是謝忱的私院鮮少有人來往。
外面的馬車已經備好。
從裡面聽到腳步聲,紀安從裡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