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昕在發夢。
她很久沒做過夢了,在警隊裡的每時每刻她都不肯放松,身體上累了,精神上就暢快了,每夜都早早睡着,便很少做夢。
她也不喜歡做夢,夢裡總是黑洞洞的,還有叫聲,阿祖的叫聲。
每個她做夢的夜晚,阿祖總會偷偷來到她房間,帶着深深淺淺的傷,她的夢和阿祖的苦難有關。
今夜的夢,還和阿祖有關。
阿祖從小就很黏她,像個跟屁蟲一樣,她去哪兒阿祖就跟着去哪兒,她玩什麼阿祖就玩什麼。她覺得很有意思,親眼看着和自己血脈相連的人一點一點長大,跟在她身後“姐姐,姐姐”的叫着。
阿祖小時候好可愛的,穿着幼稚園的制服,像個小大人一樣,那時候爸爸還會一手抱着他,一手拉着關昕,送他們到學校門口,别人誇贊他們,他還會笑着摸摸他們的頭。
但這一切都太短暫了,短暫到關昕都懷疑自己是否被爸爸的冷漠折磨到精神錯亂,腦子産生幻覺。
可事實就是這樣,她越長越大,越長越和爸爸不相像,爸爸也越來越冷漠。
今天做了這樣的夢,小小的阿祖拉着她,想同她一起吹泡泡玩,手指粘上黏膩的肥皂水,關昕仔細地替他擦掉,他反而笑着将泡泡吹在關昕身上,衣服上炸開點點水汽。
關昕氣得要揍他,他嬉笑地躲開,完全知道她是吓唬自己。
“姐姐。”阿祖在叫她,可眼前為什麼會出現那個蒙面人的樣子,他就站在下方,靜靜地望着她,望着被繩子勒到喘不過氣的她,關昕想要叫救命,卻看見他舉起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她。
一擊即中。
……
“阿祖!”
關昕驚叫起身,坐在她床邊的男人被她吓到,手中的小刀掉在地上,響起清脆的一聲。
“你是誰?”
關昕見他上前,伸出手制止他,男人有些無奈地搖搖頭,解釋道:“我不是壞人,我是受陳sir委托來看你的。”說完還向她示意手中削了一半的蘋果。
“伸手。”他撿起小刀,将削了一半的蘋果放在關昕手中,舉起小刀看了看,轉身走出病房。
關昕腦子還懵着,呆呆地拿着蘋果,直到他再次走進來,又從善如流地拿走關昕手上的蘋果繼續削。
關昕這才從放空的狀态回過神,她四下打量着,發現自己正身處一間病房,身上穿着病号服,右腿被半吊起來,後腦也蒙着紗布。
“我叫鄭小峰,是局裡新來的警員,陳sir托我照看你,你可以叫我小峰,也可以叫我阿峰。”
他嘴上說着俏皮話,低着頭手上一刻不停地削着蘋果,較長的劉海擋住他的眼睛,關昕看不真切。
“我怎麼會在這裡?”
“你受傷喽,你被擡進醫院的時候渾身上下都是血,慘兮兮的喔。”
鄭小峰看起來二十歲出頭,但無論是講話還是做事都有一種天真爛漫卻圓滑老練的樣子。
“陳sir呢?天明、天照、文傑他們呢?他們怎麼樣,有沒有事!”
關昕死死拉住他的胳膊,詢問他。
他不說話,任由她拉着繼續削蘋果,“你說啊!”
他歎了口氣,反手握住她的一隻手,将削好的蘋果放在她手心,擺弄她的手讓她能有力氣拿住。
“陳sir沒事,但是其他人……”
他沉默一會兒,沒說下去。
掉在地上的蘋果發出一聲悶響,鄭小峰俯身撿起。
他背過身,聽見背後傳來一陣抽泣聲,她在哭,哭聲那麼小,悶在被子裡,但又是那麼痛苦。鄭小峰想起那天,他找到喝的爛醉如泥倒在街邊的陳國榮,他也是這樣痛苦的抽泣。
他聽見他們說着一樣的話。
陳國榮說,都怪我。
關昕也說,都怪我。
明明不是他們的錯,明明他們也是受害者,他們卻要将一切錯誤歸咎于自己的失誤,自己的無能。
……
關昕的右腿好不了了,子彈穿透了她的腿骨,割開了她的皮肉,她再也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跑跳了。
出院一周後,鄭小峰推着她,去看文傑他們。那天太陽很大,曬得人頭昏眼花,關昕隻覺得渾身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