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姜涵露請文安長公主進宮一叙。
一為賠罪,二為——青黛說的不錯,她在京中孑然一身,沒有根基靠山,帝王真心又不可捉摸,如果再失去文安的指點庇護,消息不通、無人可問,就真的成了瞎子聾子。
但請文安長公主入宮的懿旨沒有送出宮,而是被栾珏擋了回來。
聽到消息後,姜涵露獨自悶坐了一刻鐘,去了上書房。
這次栾珏沒有再把她拒之門外,杜果兒殷勤地把她引進去。栾珏正從案前站起來:“露卿,你來了,坐——”
他揮手免了她的行禮,同她一起對坐在小幾兩側。
昨日谌禾叫人遞了好幾次話要見他,說皇後娘娘問了許多霍氏的事情,一邊愁眉苦臉地抱怨自己被逼成了膏唇販舌的長舌婦,一邊又指天誓日地說再被卷進這些帝王家事裡就告職回南陽。
論繼承霍鳴學問上的造詣,谌禾當數青年一輩中的翹楚,偏偏不喜做官,栾珏當初是靠着同門的情誼和霍鳴的面子,軟磨硬泡,才把他請進宮來。這一來,栾珏要不得他的強,隻好溫言勸慰,好不容易才送走這尊大佛。
而谌禾的話也證實了一件事,姜涵露确實忽然變得對霍氏的事格外敏感。
他已經讓人去查問過當夜的宮人,所有人都說皇後娘娘隻是為大殿下奔忙,開椒房殿宮門也确實是她親口下令,并無異樣——但其中一定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悄然發生了,像牆角一團暗自滋長的黴菌。這種抓不到頭緒的感覺讓他很不安。
姜涵露也沒有立即開口,她隐隐覺得,那夜之後,栾珏在她面前變得有些氣短。
夫妻二人相顧,一時無言。
“陛下,為何不許臣妾請長公主入宮呢?”還是姜涵露先打破了殿内寂靜。
她沒有再提起椒房殿,栾珏長舒一口氣:“長姐這兩日身子不好,過段時日再說吧。”
姜涵露沉默了片刻,才輕聲道:“臣妾從在江南時就進了長公主府,才有機緣能與陛下相見;入京後,陛下忙于朝政,一直不得空見臣妾,也是長公主一直陪在臣妾身邊,大事小情,一一教導,如姊如母。壽宴之事過後,臣妾愧悔不已,幾次想求見陛下,讓臣妾親自向長公主剖白,陛下都不肯見。今日臣妾要請長公主入宮,又被陛下駁了回來,臣妾實在心難自安。”
栾珏默默地聽着。從前,姜涵露是不會說這樣的話的。她不會控訴他的“不得空”“不肯見”,隻會略去不提或是小心翼翼地為他找理由。
她說的都是實情,但栾珏已和文安商定,朝中接下來的風波都不将姜涵露牽扯進來,這個節骨眼,讓文安進宮來見她太顯眼。
栾珏注視着他自己擇定的妻子。她還太年輕、太稚嫩、太鈍。這種鈍并非因為她是一塊不成器的破銅爛鐵,而是因為她還沒開刃。但戰事已經迫在眉睫,那封可以掀起驚濤駭浪的奏報已經放在了禦案上,沒有時間留給她慢慢經曆熔煉、淬火、鍛打、研磨。
更何況,他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讓她來一起承受風雨。
“無妨,朕前日已經和長姐解釋過了。你不必挂心。”栾珏去握她的手。
姜涵露的手指蜷了一下,還是由他抓着了。他這時待她真是好,可是這份好究竟有幾兩重呢?
栾珏很快松開。已經時近中午,他站起來:“露卿,留下和朕一起用膳吧。”
他走回案前,預備把剛才的最後一份奏報批完。
姜涵露跟在他身邊,猶豫着,要不要趁着這氣氛松動的片刻試着提起椒房殿正殿中的所見。栾珏沒有攔她——姜涵露不出身于任何一個在朝的大家族,他對她一向沒什麼防備。
于是姜涵露因思索而低垂的目光就落到了他手邊的另一份奏報上——她本無意探知政事,偏偏那上面隻有寥寥五個字,寫得鬥大,硬撞進她眼裡:“安南使殉國。”
“陛下!”這一驚非同小可,姜涵露失聲喊道。
“怎麼?”栾珏剛剛擱下朱筆,循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目光落在那張自嶺南而來的急報上,再看姜涵露,語氣平靜,“露卿何故如此?”
“黃……黃公子真的死了嗎?是遵陛下的旨意?”姜涵露還是難以置信,一個幾個月前還活生生的人,現在她卻從冷冰冰的奏報中得知他的死訊。
栾珏不料她有此一問,桃花眼微微眯起,眸光不再柔和:“誰告訴你安南使是黃可榆?誰告訴你朕要他死?”
姜涵露這才稍稍回神。那日孔氏向她吐露真情,她本想向栾珏試探虛實後再作打算,誰料從那夜起變故叢生,她也少見栾珏的面,根本沒有機會提起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