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小伊甫一轉頭，一個還挂着水滴的果子就被遞到眼前，女孩立時挂上了笑容，那些複雜的思緒在她的眼裡驟然如雲散開，沒給對方留下半點痕迹。她從善如流地接過果子，語氣雀躍：“謝謝哥哥！”

雷伊笑了笑，順勢坐在她身邊，“怎麼起這麼早？”

“難不成你更喜歡每天去喊我起床嗎？”妹妹戲谑地回以一笑。

“那倒不是。”

男孩伸手捋了捋她被風吹得有些亂的鬓邊發，妹妹美麗的粉發依然柔順，臉色卻沒平時那麼好，他有些擔心：“你臉色不太好，昨晚沒睡好嗎？”

語罷，便見雷小伊點了點頭，忽然露出些許沮喪的神情：“算是吧，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噩夢。”

倒也不算假話，那些在海下度過的時光的确取代了她一部分睡眠時間，但這種情況也不是沒出現過——處在過去的、和現在一般年紀的她仍舊沒有多少充足的睡眠，火焰，冰霜，水龍卷，那些東西在每個深夜被強塞進她的體内，心髒要炸裂開那般疼，無論有再大的困倦也都被刺激而消，餘下的休息則由昏迷作為代替品。

她早該習慣的，而且現下比往日的所有時光都輕松得多。

隻要她水屬性的封印解開，就可以在感知的同時，盡情地運用這片海洋的水元素化作自己補充精神力的藥劑。

眼看向日葵霎時蔫了，對方皺着的眉頭更深，也愈發憂心：“什麼噩夢？”

——背叛，鮮血，刺痛，和同歸于盡。

或許是受了最近的影響，層層回憶湧上心頭時她一時間難以繞開那些影響她太重的東西，思緒紛繁又沉重，以至于那些抽象的壁畫以回憶中具體的姿态入了夢。

“我夢到……有人在追殺我，差點砍斷了我的手腳，那裡很黑，我一個人，很害怕。”雷小伊微微垂眸，聲音放緩放輕，臉上的表情又變化成易博人同情的脆弱。

——阿瑞斯千不該萬不該，近她的身。

不然也不會那麼輕易讓她逮住機會，那貫穿她身體的匕首在将要撤出之時被她死死掐住，冰霜沿着指尖凍住了阿瑞斯的手，而後，雷電與火焰失控狂暴。

她和她觸碰到的第一顆星星就此隕落。

見狀，雷伊感覺心都被揪緊了，趕緊摸了摸她垂下的腦袋表示安慰，又把臉湊到妹妹面前，揚起的笑容湧上些許暖意：“夢都是相反的，你看，再過一會兒天就該徹底亮了。”他又伸出另一隻手，覆上妹妹搭在膝蓋上的手，同時望進她綠色的雙眸，語氣小心又關切，“而且，有哥哥在，你永遠都不會是一個人。”

“……嗯。”

眼前的男孩将她視若珍寶，眼神熾熱又真摯，一瞬間雷小伊竟有些啞然，她打心底裡知道他是認真的。

孩童時期的情感總是像陽光那般純粹熱烈，即便是在硝煙遍地的戰争時期也無法完全将其斷絕，她見證過那些星星點點的情感彙聚成篝火，在最是危難的時刻小小地照亮了仍不放棄希望的人們。

孩子對孩子的，相連血脈之間，最是幼稚的承諾，她隻在别人的故事裡路過時旁觀過，從未想到自己也竟會成為這種童話故事裡的當事人。

總之，女孩還是張開雙手擁抱了為她驅散陰霾的哥哥。

盡管是編造的。

“謝謝哥哥。”

說感動倒也沒有，雷小伊想，她從來不在乎别人對自己的評判、對自己懷抱着什麼樣的感情，走過她身邊的人實在太多了，他們皆是過客，皆如雲煙，而從始至終真的陪她走過一生、能在她的世界裡刻下痕迹的，隻有一個人。

隻是，可能，她最近想得太多了。

這邊煽情得好好的，那邊蓋亞剛起床打了個哈欠準備迎接新的一天，一扭頭就看到另一邊坐着一對正在擁抱的兄妹。正當他猶豫着要不要提醒他們要訓練的時候，忽見那個臉搭在哥哥肩膀的女孩擡頭，和他猝不及防對上了視線，一擡手就把果子扔進了他懷裡。

這下突然，蓋亞條件反射地接住，又見雷小伊沖他挑了挑眉。

行，這下他懂她的意思了。

她說，一邊玩去。

燭火微動，雷小伊好奇地接過雷伊手裡的杯子，鼻尖湊到杯沿嗅了嗅裡面紫色的液體，花香淡淡。

“這是什麼？”她擡頭向哥哥尋求答案。

雷伊答道：“今天我陪師父整理草藥的時候問他有沒有能讓人睡眠變好的草藥，他說這味忘憂草可以，不過味道有些苦澀，我就花了點時間用其他花草調味，”他笑了笑，“現在它的味道能在不影響效果的情況下，變得比較清甜。”

當他的視線從杯中液體移動到妹妹的臉上時，眼裡溢滿了期待，“試試看？”

這就是你晚飯失蹤的原因？

但面上雷小伊終歸沒說什麼，從善如流地嘗了一口，眉眼霎時舒展開來，果然如雷伊所說一般，味道像是蜜裡摻進了茶與花的清香，隻是微甜，并不膩味，就連心情都舒坦了不少。

盡管她早就過了嗜糖如命的年紀，不大會抗拒草藥的苦澀，但是這是小女孩應得的。

于是為了表達感謝，在臨睡之前她再一次笑着擁抱了親愛的哥哥，在他耳邊輕道：“謝謝哥哥。”

雷伊也再一次以溫柔的笑容回擁了自己的妹妹，他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隻要你今天能睡得好就行，而且，”他擡起了和妹妹交握的手，“今天我也會在這裡陪着你，這下有了雙重保險，應該就不會做噩夢了。”

聞言，雷小伊的眼中劃過一道不明的光，可笑容倒是燦爛了起來，答應也爽快，繼續擺出天真爛漫的女孩樣：“好呀，隻要有哥哥在，什麼怪物噩夢就都不敢來找我了。”

她倒是無所謂，隻要裝睡等到雷伊睡着，動作輕點就行。

隻是在準備掐滅燭火的時候，雷伊的臉色卻忽然變得猶豫起來，頓了頓後扭頭對上雷小伊好奇的眼神：“還有，如果你不想笑的話可以不用笑的。”

“……？”

她一下有點懵，“什麼？”

雷伊遂解釋道：“今天你不是被噩夢影響了心情嗎，可是一開始你還在對我笑……如果實在沒心情的話可以不用硬撐着的。”

“……”

她承認她大多數時候展露于人前的燦爛笑容都隻是為了僞裝成活潑開朗的小妹妹，那些下意識的演技和喝水一樣自然，倒也不能算是硬撐。

女孩扁了扁嘴，聲音低低的，顯得有些委屈：“這不是怕你擔心嘛……”

正當雷伊開口欲說些什麼時候，她立馬揚起眉眼趕緊出聲截斷，重新綻放笑顔，“不過僅此一次，下次遇到什麼事，我一定會告訴哥哥的！”

對方這才露出了滿意的神情。

燭火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