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曾是綠林堂的人弄來了幾壇酒,坐在殘垣之上碰杯叙舊時,我見大師兄一言不發地抱起他的琴,就在附近的一個斷碑前坐下,那雙修長的手慢慢撥弄起了琴弦來。
除了剛開始的幾個音調顯得生硬,随即而來的竟是悠長婉轉的音曲。
大師兄還會彈琴!?我竟是沒有什麼印象……
“大師兄彈的是什麼曲子呀?”師姐拉了拉二師兄的衣袖,輕聲地問。
二師兄:“高山流水。”
師姐:“哇?他竟然會彈這個呀!”
二師兄隻是點了點頭,沒有作答。不過我細想他會彈這曲子也不奇怪,畢竟當年他的朋友給他彈了那麼多次。
我第一次見他一言不發地坐着,頭微微垂着,額前的碎發也輕輕地垂下,卻掩不住他眉眼,眼眸裡映照着的就是他面前的琴,而他骨節分明的手正認真地撥弄着琴弦,臉上平靜得沒有什麼表情。
但我想,他心裡是難過的吧,他應該是在懷念着他那位故人。
“诶,你就千裡迢迢地從绛湖拖着這把琴來的這裡嗎?”蔔淵開口問他。
“嗯。”大師兄應了一聲,手上撥弄琴弦的動作沒有停下。
“不重嗎?”
“他活着的時候,也常常從這裡千裡迢迢的把琴抱來绛湖,就為了能給我彈上這麼一曲。”大師兄語氣平靜地,“我不過是這麼一次,為他彈的一曲。”
“不是你的錯。”這時,林商和趙參走了過來,把一壇酒遞了給他。
“他們本該是最自由的那類人。”大師兄這才停下了彈奏,伸手接過了酒,“我當年……什麼也沒看清就下的殺手。”
“不是的。”我說,“那時候他們已經性情大變了,變成了殺人的傀儡。”
“那為什麼不去尋找恢複的方法,而是直接抹殺,無法回頭。”大師兄的聲線越發地沉重。
“當時的情況……是怎麼樣的?”蔔淵看向林商和趙參。
“我趕回去時看到的是很多武林人士前來讨伐我們,一個個叫嚣着要替天行道……”林商的聲音也低沉了起來,“很多名門正派……他們被失了心性的綠林堂人所重傷,最後是綠苑也來了,也是當時的名門正派,聽聞很強,屢遭重創的武林人士把希望都寄托在他們身上。事實上,你們确實也很強。”說着,林商看向了大師兄,“當初你一劍就将我掃倒在地,随後提着劍繼續去解決他們……我隻是昏過去了,醒來後才知道他們全都……全都沒了。”
“對不起。”大師兄垂眸。
“不,不是你的錯。”林商搖了搖頭,“興許,我可以理解為什麼你們要歸隐了……是不是,就算有多強的武力,作為名門正派被推上了道德的最高地時,往往也是很無能為力的?”
“嗯,至少現在,我們是自由的。”大師兄站起身來,舉起酒壇和他們碰了碰。
“對,我們都是自由的。”林商笑道。
夕陽快要落下了,我們目送着林商和趙參兩人的身影遠去後,周圍又重歸一片寂靜。
大師兄依舊站在斷碑前,靜靜地抱着琴,我實在不知道從何入手跟他說點什麼,隻能無力地看着他那雙好看的眸子變得漸漸暗淡。
過了一會兒,沉寂的天空掠過了一聲鴿子的“咕咕”叫聲,下一刻,我們身後傳來了一把清冷的聲音:“師兄。”
回頭一看,隻見二師兄抱着一隻白白胖胖的鴿子走過來,一雙清澈的眼眸直對上大師兄的眼睛——大師兄把琴背好後,便接過了他手上的鴿子。
鴿子的腳上綁着信箋,大師兄小心翼翼地取下來展開它,裡邊寫着幾行字——我想,那大概是我見過最溫暖的字句:
孩子們,江湖的路走得累了,疲倦了,為前路感到迷茫,又或者困步于難以忘懷的往事,難辨善惡與真假。請回家吧,為師已經沏好了熱茶等着你們回家。
落款: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