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茵并非我的親妹妹,她原是浮夢樓的憐人,無父無母,是個孤兒。我見她可憐無依,又是本家的,便同她拜了姐妹。”
“羅茵斷然不會做出毀壞書院清譽之事,因為她平日裡最敬佩書院裡的那些學子。”
羅繡眼中微紅,喘聲恨恨道:“她可真傻啊……讀了聖賢書的便一定是聖人骨嗎!”
孟昭音垂下眼,又問:“阿繡姐姐,那紀衡修是誰?”
羅繡冷呵一聲:“戶部紀大人一母同胞的親弟弟。”
“那他和羅茵姑娘可有什麼來往?”
羅繡從懷裡拿出一絹尺素遞給孟昭音。
尺素上血迹殷紅,字字凄然,叫人不忍再看。
“我将血書呈給董大人看,你猜那位大人說什麼?”
羅繡忽而大笑不止,她捧腹拍案,珠淚滾滾暈和唇邊胭脂:“那位董大人先說,武将不識字,而後又說啊,三教九流出身的憐人,定是滿嘴謊話。”
“我說我讀給你聽呀,羅茵不會撒謊的。”
“董大人說你有證據嗎?”
羅繡似乎笑累了,她靜靜地靠着窗邊,春風撩開額前散碎的發絲:“我沒有證據。”
“因為羅茵确實是位憐人。一位憐人的死,可能比這朵落花還不起眼吧。”
孟昭音的目光輕輕落到桌上那朵落花,她撚起春風相攜而來的過客,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紀衡修負我。
血絹上字字句句都在訴說着紀衡修的薄情。
于男子而言,風花雪月人生妙事,偶生興緻提筆寫下一首吟風誦月之詩,百年後或還能博得聲聲贊頌,叫人豔羨公子風流。
于女子而言,風月多當一樁慘案,若出身高門,躲不了要被人吃幹抹淨;若出身可憐,又不巧愛上稍好一點的人,便短不了被人指點罵道攀附權貴,癡心妄想,死也活該。
孟昭音想,羅茵可悲。
即使羅茵什麼也沒有,但紀衡修這般欺負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娘,算不算是吃絕戶?
“阿音姑娘,我知道這件事實在麻煩,但你可以幫幫我嗎?”
“你隻要讓董大人收下這封血書就好。”像怕孟昭音拒絕,羅繡連忙補上一句。
“阿繡姐姐,我會試試的。”孟昭音無法說拒絕,也不準備拒絕。
她将那絹尺素安放好。
……
送羅繡回露華濃後再回侯府,已經花了大半天的時辰。
鄧媽媽早已在大門等候。
孟昭音提裙上階,走到鄧媽媽跟前,彎彎笑眼:“鄧媽媽可用過午膳了?”
不等鄧媽媽回話,她喚來月枝:“月枝,把點心拿給媽媽。”
鄧媽媽來不及開口,手上便多了點心盒子:“……多謝姑娘好意。”
“李嬷嬷已經到了,姑娘還是快些随奴到惠廳吧。”鄧媽媽轉身,一向生硬的語氣微微松軟。
孟昭音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後。
惠廳中,李嬷嬷端坐下位,正微笑地贊許孟昭窈:“二姑娘的端莊,于上京城的女娘中可謂佼佼。”
柳雲婵滿意地看着孟昭窈,嘴上客氣道:“嬷嬷實在言過了。”
孟昭音一到惠廳,見到的便是這樣融洽的場景。
她規矩行禮:“昭音請母親安。”
柳雲婵見是昭音,笑道:“今日讓你來此,可不是讓你問安給我看的。”
“那是餘老夫人身邊的李嬷嬷,原是從宮中出來的。”
孟昭音又很規矩地向李嬷嬷行了禮。
李嬷嬷臉上的笑意漸漸收起,她放下茶盞,站直身子,走到孟昭音身前。
啪——
孟昭音不動,依舊維持着問安的姿态。
綠竹制成的戒尺不過一下便打紅了她的手背。
李嬷嬷笑了笑,眼中有些歎意:“姑娘好心性。”
“起身免禮吧。”
孟昭音按了按生疼的手背,輕笑:“多謝李嬷嬷。”
“奴想問問姑娘,方才那一鞭,你為何不躲開?”
孟昭音回道:“從前在庵裡,若是經文背不熟,庵主也要打人的。”
柳雲婵面色微變,不過很快,她又柔柔笑道:“昭音,自今日起的一個月,你都得跟着李嬷嬷學。”
孟昭音應道:“昭音愚鈍,還望嬷嬷多擔待些。”
“我這一個月,可都得跟在姑娘院中了。”
緘默了許久的孟昭窈忽而開口:“母親。”
孟昭音看着角落裡那隻半舊香爐缥缈而出的青煙。
緊接着,她的鼻尖輕易嗅到了一股清淺、溫淡的花香。
孟昭窈搖了搖孟昭音的衣袖,好小心地祈求:“母親,能讓我也到姐姐院中學學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