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苓聽到自己有些喑啞的聲音:“她是,怎麼死的?”
“病死的?餓死的?還是打死的……?”
聲音愈來愈低,好些字句被她囫囵吞棗地咽進喉裡。
“你别說了。”
楚苓忽直起身子。
孟昭音自始至終都沒打算開口。
“你隻需告訴我她最後的模樣美不美?”
在孟昭音沉靜的注視下,楚苓又落寞道:“她一向最是愛美的。”
那日羅茵胭脂染恨,冷膚含怨,朱紅戲衣豔豔陰寒。
孟昭音細細思索,半晌後才微彎眼眉輕聲應道:“美的。”
楚苓緩慢地眨眼,而後也跟着笑。縱有萬般言語,可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指腹慢慢摩挲杯盞,孟昭音聲音平淡地問:“你來上京隻是為了她?”
楚苓覺得今日自己出了許多次神,孟昭音所言說的字字都要掰碎了才能聽得明白。
“不是。”
那就是還要留在上京這一是非之地。
孟昭音聞言颔首,她轉而又問了别的:“你此後……獨自一人?”
楚苓清醒了:“嗯,獨得不能再獨了。”
孟昭音擡眼掃視這間客棧:“你要在這待多久?”
“我要有錢。”
楚苓低頭看一眼身上的粗布衣裳:“這兒做跑腿夥計一月一吊錢,兩月得一兩銀子,平時再上山挖挖草藥……應要待上許久的!”
孟昭音拍拍她擱在桌邊的手,真心道:“和我走麼?”
楚苓目露訝異。
“我需要你。”
孟昭音祈求地看她:“沒有你,哪日我怎麼死的也無人知道。”
楚苓驚于孟昭音的境況,她瞪圓雙眼:“你不是侯府的姑娘麼?侯府裡養的什麼豺狼虎豹?”
笑意沒忍住浮漾在孟昭音的眼眉:“是啊,府上盡是一些豺狼虎豹,我好害怕。”
“不過更要緊的是——”
孟昭音語氣輕緩,聽來頗有幾分勾人的意味:“楚苓,我這兒一月五兩,也包吃住,而你要做的隻是陪我。”
尋常大戶人家的貼身侍女月銀不過三兩。
楚苓擡眼,問:“難不成每日三頓餐食都有人下毒?”
孟昭音委屈點頭。
“你怎麼不去報官?”
她說起報官時的神情認真,同初見一樣天真。
孟昭音又沒忍住笑,隻說道:“就算是清官也難斷家事。”
她繼而循循善誘地勸道:“而且,客棧日日繁忙,你如何有閑空上山挖草藥?”
“你跟了我就有銀子,有了銀子就能和濟春堂叫闆,這和你想的一樣是不是?”
楚苓稀罕:“你怎麼知道?”
天大地大,何處不能容身。
楚苓想,老頭走了,家沒了,上京和浔州于她而言并無多大差别。
羅茵死了,楚苓想自己無論如何都應讓她安息。
羅芽生死未蔔,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她一定要找到他。
再之後,楚苓覺得自己定要盤下一間鋪子,為窮人治病。
可這些都要好多的銀子。
最終楚苓說道:“掌櫃的人好,見我可憐收留下我。這兒缺人,等我找到人來替我再走”
之後她小聲懇求道:“孟昭音,我還能再見羅茵一眼麼?”
孟昭音看着楚苓,忽而問道:“你可認識紀衡修?”
見楚苓懵然搖頭,孟昭音眉頭先是輕蹙,而後又變得平和:“不認識嗎……也或許是用了假名。”
“楚苓,你可懂得仵作?”
……
大理寺。
“大人,我聽說這幾日衙門裡在招仵作。”
官綠裙裳的女娘楚腰纖婀,雲髻钗玉。
這等氣度相貌的官家貴女跑來什麼衙門,打聽什麼仵作?!
守門的衙役粗黑雙眉一倒,眼珠上下滴溜打量孟昭音。
他粗着嗓子大聲道:“近幾日的确在招仵作,可衙門告示還沒來得及寫上,你是從何處聽來的?”
不是聽來的,是她從謝殊桌案上偷看來的。
原來是還未寫上告示。
見确有其事,本隻有五分笃信的孟昭音登時放下心。
她松半口氣,神态自若地露出一個挑不出錯處又叫人親近的笑:“謝大人和我說的。”
謝大人?
大理寺隻有一位謝大人。
是那位得罪不起的謝世子。
一聽這話,衙役黝黑臉皮上神情變得難以捉摸,看向孟昭音的目光也帶上某些欲言又止的複雜情愫。
“衙門重地,你要如何證明是謝大人和你說的?”
清風撩繞四周,孟昭音走進小半步,佯裝竊聲道:“謝大人身邊跟着那個人,名喚照夜。”
“大人若不信我,把照夜尋來便是。”
許是這半步漾來一陣香風,衙役黝黑的臉面泛上不自然的紅。
“照公子今日不在,不過也沒幾人知他名姓,你們錄下姓名後進去吧,裡頭自有人引路。”
孟昭音颔首低眉,柔聲道謝。
目送孟昭音一行人越過門限,再不見身影後,衙役才回過頭。
身邊連做驗屍這種大多叫人看不上的腌臜事的仵作都這般貌美……
謝世子當真是不負那上京第一風流浪蕩子的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