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苓雙手環膝抱住,歪頭低看照夜,“若不想半輩子纏綿病榻,求我——我能治你。”
照夜舔了一下唇瓣,想到可能要有半輩子的半身不遂就覺得可怕。
大丈夫能屈能伸。
“我是倒黴蛋。”
“求你。”
方才匆忙離去的衙役沒帶來醫士,隻帶來一輛載人的木質推椅:“照公子,兩位醫士此刻都不在衙門……”
已經安然坐在木質推椅上的照夜打斷衙役還未說出口的後話:“我已經找到醫士了。”
衙役順着照夜的目光看向站在一邊的楚苓,臉一皺,似有好幾分的難言之隐。
照夜問:“怎麼了?有話直說呀趙哥。”
被他稱作趙哥的衙役長得老實憨厚,他似乎覺得不對,摸摸腦袋看着照夜道:“可這位姑娘是來大理寺考仵作的,這仵作也會看活人嗎……”
端坐在推椅上的照夜臉色不變,“哎”了一聲,直言趙哥此言差矣,說觀這位姑娘面相,定然精通岐黃。
等被照夜三兩句循循善誘要放寬心眼不該低看仵作的趙衙役走後,照夜才面無死灰地攤軟在那。
他心裡已經要留好自己在這世上最後的話,一共短短兩句。
第一句,所有的銀兩都給蠻蠻買糖。
第二句,擊征是罪魁禍首,年年都得來燒錢,他要在底下吃好喝好當鬼大爺。
“姑娘,你真是仵作啊?”
照夜抱有最後一絲期望。
楚苓看他時目光憐憫,聞言點點頭:“嗯,仵作,剖屍的。”
照夜深吸一口氣,毫無氣力地冷呵呵:“給個準信,我真要死了?”
他突然往前動了。
楚苓繞到他身後,雙手撐住木質推椅上面的把手。
起初因用力而聲音輕顫,不過很快又四平八穩道:“都說了仵作是剖屍的嘛。”
推椅在石闆路上行得穩當,照夜喪氣地垂頭了。
再一次擡頭,是見到在逗鳥的謝殊。
“主子,我走了你會找新的麻雀嗎?”
站在鳥籠前襲一身紅袍慵意落拓的人瞥下一眼,不置可否。
“是他?”
楚苓驚訝地瞪眼,像是才将眼前人同那夜月下負傷的郎君是一人的事實理清。
她用肩側輕輕撞了下站在身旁孟昭音的肩側,竊竊地語重心長道:“小尼姑,你還是破了色戒。”
“楚姑娘,好久不見。”
謝殊放下羽毛,用軟緞拭淨指腹後方才下階。
他對楚苓的到來沒有半分驚詫。
孟昭音垂眼,猜想謝殊應該早已便知曉楚苓與羅茵的關系。
楚苓突然被點名,有些緊張地“啊”了一聲,想到不對立刻問道:“你叫謝殊?”
“你那夜告訴我們的名字是假的?”
推椅上的照夜就算不适也要支起半身插話:“你們認識啊?”
謝殊輕笑颔首,他看向孟昭音:“孟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
随即目光又落到楚苓身上:“楚姑娘——則是擔憂我的恩人破了色戒的好人。”
那夜将死的人搖身一變成了上京大理寺的大人,楚苓現在才接受這個幾乎在做夢的事實。
謝殊終于舍得關懷照夜:“說說,你是怎麼要死了?”
照夜癱倒在推椅上,有氣無力道:“楚姑娘是仵作,仵作隻看死人,她能救我,隻能是觊觎死後的我——她要剖屍了。”
“哦,恭喜。我會在你走的那日為你風光大辦。讓擊征為你擡棺,玉腰奴為你撒紙如何?”
照夜認真地在腦中設想這樣的場景,再取當中不足規劃道:“還得讓擊征哭喪,哭得越大聲越好。”
謝殊轉頭問楚苓:“楚姑娘要來報考仵作?”
一邊忍笑許久的楚苓終于能開口,她搖頭:“我不是仵作。”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照夜聽清每一個字。
照夜驚坐起,一時激動地沒坐穩險些要從推椅上跌落,差點又要再躺一百天:“你不是仵作?!”
楚苓點頭,“嗯”一聲:“騙你的。”
“不過我真能治好你。”
“從明日起,一日一隻雞,連着十五日就好了。”
她說得簡單,照夜心裡已經想好雞的十五種做法,但他還是不想纏綿病榻,又追問道:“當真?難道不用休養休養?”
楚苓搖頭:“尋常人傷筋動骨或許是要,可你皮糙肉厚,想來不用休養多久。”
她想想又補上一句:“不過最好還是尋醫士為你調制藥貼。”
聽楚苓說完,原先半死不活的照夜如今全然活過來。
他甚至很有閑心問:“你不是仵作,孟姑娘更不可能是仵作,你們來大理寺做什麼?”
孟昭音回道:“前些日子得知大理寺缺人,楚苓雖不是仵作,可也略懂驗屍之法。”
她看向謝殊,繼而說:“大理寺缺仵作,卻遲遲不寫明招人告示,想來是因為招新仵作一事謝大人有意,而其他人無情。”
絲絲縷縷的金光越過山水詩畫的屏風潑瀉在那尾如雀羽的官綠。
清風拂面,孟昭音低眉溫聲道:“不過一些惹人招笑的拙見,但不知民女說的……可有幾分對?”
謝殊目光定定落在那擺官綠雀尾,好半晌後才道:“孟姑娘若生作兒郎,參加科舉,想來大理寺的許多官員怕是都不及孟姑娘的一半聰慧。”
他又笑了,從喉音中發出淺淺的、撓人心的笑。
“所以孟姑娘是在為我着想?”
楚苓聽呆了。
她不知道從孟昭音的哪句話開始又繞了多少彎能被謝殊繞到這。
美色誤人。
謝殊誤人。
楚苓轉頭看向孟昭音,孟昭音颔首承應。
“兒時聽過投桃報李的典故,大人為民着想,我等理應也要想着大人。”
楚苓幾乎要跳起來給孟昭音鼓掌。
“孟姑娘不念私情,委實大義凜然。”
謝殊眉眼輕佻,語調卻好落寞:“我便不如孟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