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姨肅容擡頭,唱出一聲洪亮長吟:“拜——”
四周陡然安靜,父子倆一前一後同時持香彎腰深拜,然後将燃香插進香爐,退一大步。
“拜——”陳姨再唱一句。
兩人再次躬身一拜,并下跪,雙膝及地,雙手撫地,前額碰地,連叩4個響頭,陳姨這邊同時向着墓碑敬酒,連着三杯灑向地面。
“起——拜——”
随着陳姨的指引,兩人起身後再一拜,三敬三拜四叩 ,這才算禮畢。
接着本應是蕭夫人帶着女兒蕭甯甯上前磕頭,但蕭銳站着沒動,等父親讓出位置後,他朝林語點頭示意,并伸手做迎接狀,“來。”
在場人都因為他的舉動驚愕不已,林語亦然,原以為自己今天前來是跟旁人一樣,等蕭家人祭禮完畢後上前給蕭老爺子上柱香就好,哪知蕭銳......
但此情此景容不得多想,他也舍不得讓蕭銳眼中的熱烈期待消失,抿唇接過陳姨遞上的線香,快步走到蕭銳身邊。
一直站在陳姨身後的傭人躬身小跑過來在林語膝前放下個軟墊,陳姨給蕭銳又送了份香,然後再次開始唱念,“拜——”
蕭銳帶着林語重新跪下,持香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才得了兒子一個好臉色的蕭先生心情好得很,連帶看林語都順眼不少,惹怒祖宗的事他自己都沒少做,自然也不會覺得兒子這樣有什麼值得生氣的。
他是蕭銳親爹,他都沒出聲,外人就更沒資格說話了,但難免還是有人忍不住悄聲議論,更有人不住去看林語,眼神裡多了不少掂量審視。
李老爺子嘴角抽了又抽:這父子倆已經沒救,老友要是還能活過來,估計都會被他們再氣走......
李聿體貼地扶着祖父,目光在并肩而立的蕭銳和林語之間來回掃視,神情若有所思。
林語全程跟着蕭銳的動作,一點猶豫也沒有,隻是上前躬身插香時,在心中默念了一句:老爺子您請放心,蕭銳喜歡我一天,我便陪着他一天,若是哪天他要結婚生子不想再繼續了,我會立即離開,絕不糾纏。
說來也怪,就在他學着蕭銳的樣子将燃香插進小爐那刻,這原本沒什麼動靜的山凹處忽地起了一陣蒼勁有力的山風,周邊樹木枝丫被刮得呼呼亂擺,搖弋不定,堆在上面的柔軟細雪全都被卷起飛出,撲上半空,再如雨點般簌簌落下,加上原本天空就有飄灑雪片,衆人眼前頓時一陣飛雪白茫,擡頭仰視,仿佛身處異度空間。
蕭銳有些愣住,雪霧襲面也站立不動,眼神茫然四顧,似要在漫天飛雪中找尋到那個自幼就伴在身側的偉岸身影。
可哪裡找得到?分明隻是一場普通山風刮過,雪霧漸無後,一切又歸于清晰。
逝去的已經逝去,永遠也見不到了,他早就明白這個道理,很多東西也早就痛無可痛,但刹那間,綿綿無期的悶痛還是湧上心口,哀傷委屈得無法言喻,無以複加。
這時有手掌伸過來輕輕撫了撫他的後背,蕭銳茫然轉頭,看進林語清亮柔和的眼,裡面有心疼,有愛護,有感同身受,那樣溫柔甯靜,讓他空蕩蕩的靈魂迅速被填滿,眼裡再看不見漫天飛雪,耳中再聽不見四周隐隐人聲,隻覺得天地蒼茫一片荒蕪,他孤身跋涉萬裡後,終于發現,原來還有這個人可以依靠。
風停雪消,祭禮繼續,但在特定環境下,哪怕隻是尋常的天氣變化也易讓人多想,因剛才那股子怪異山風,後面行禮的蕭夫人插香時手都是抖的,蕭甯甯倒是一臉的乖巧純淨,跪拜叩首規規矩矩,沒出半點差錯。
等蕭家人行完祭禮,便是外面人表心意的時間,不管什麼形式,最重要是誠心,以敬為主,送朵花,上支香,鞠個躬,都能得到蕭銳的真誠回禮,李老爺子等大家都拜完了才上前,單手拄拐,站得筆直,親手給老友灑了三杯酒後,又喃喃說了些什麼,神情蒼涼無比。
老人家離開時蕭銳是親自扶着送下階梯的,十分恭謹,林語知道對方不喜歡自己,便隻跟在最後默默送了一程。
李家随扈都等在下面空地,倒也無需送太遠,蕭銳松開手後,李老爺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後面的林語,深深一歎,将原本想勸解的話全都咽回了肚子裡。
隻因方才在墓前呆立,思緒如空中雪片紛亂延綿,忽有感觸:再成功又怎麼樣?他們的時代終将逝去,而正在厮殺的這一代不過是複制了他們當年的手段,恩恩怨怨此消彼長,李家自己的破事都一大堆,他又有何資格替老友管教子孫?
何況蕭銳除了這點不妥,其他方面卻是青出于藍勝于藍,自打出來,所做所為無不狠辣果決,看得旁觀者都驚心動魄,蕭家基因裡自帶野心,手段能力又一樣不缺,已經無需他操心了。
在墓地懷思,本家人一定要等所有上好的香火燃完了才可以離去,所以蕭銳就站在台階下送别老爺子,李聿扶着祖父轉身前,看着蕭銳幾不可查地點點頭,口唇微動,無聲地說了兩個字:謝謝。
蕭銳挑挑眉,以眼神回應:小事一樁。
自小一起長大,互幫互助理所當然。
李家最近變故頻生,兩個月前,李老爺子自覺年歲已高,不欲再掌舵,召回當作接班人培養的長子也就是李聿父親正式接手,誰知剛剛上任一周便突發車禍,連人帶車被肇事卡車撞飛下橋落入洶湧江水,連搶救的機會都沒有,就這樣英年早逝。
李老爺子痛失長子,身體狀況一蹶不振,隻能命二兒暫時接任公司董事長及總經理職務,幾日前,于病榻上收到消息,長子出事是二兒指派能人下的狠手。
嫡親兄弟,感情那樣好,他怎麼會信,又怎麼能信?但傳話者是他極信任的人,還送上了少量證據,順藤摸瓜一查,竟是确有此事。
老爺子備受打擊,也知道自己已經撐不住太久,今日還能來墓園走完這圈,下次可能就是骨灰被兒孫送來安葬了......思前想後,終于做了決定,方才在自己選定的墓穴那處,他重新手簽了一份最新遺囑,将二兒手中的權利全部收回,傳給長孫李聿。
這種豪門内鬥大戲隻是外人嘴裡的八卦談資,蕭銳卻知道,李聿依舊處于劣勢,後面的路步步驚心。
但是沒有關系,年輕有年輕的好處,年輕才不會輕易被所謂的風險警示吓倒。
他們這一代已經長成,該是他們的就是他們的,誰也别想拿走,尤其是那些為了利益不擇手段,連至親都能傷害的冷血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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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蕭銳目送李老爺子一行人離開之時,入口那處也進來一行人,眯眼一看,竟是他那本應該待在老宅祭拜牌位的大姑姑和二姑姑。
這次回來,兩位姑姑身邊跟着的人比去年正經譚祭時多了至少一倍,保镖群浩浩蕩蕩,一眼望去,黑壓壓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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