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逢雪坐在搖椅上,臉上蓋着一本書,日光和煦,他姿态悠然,到不像是個階下之囚。
聲音從書卷下面傳出來。
“現在的佘山,早就成史書上記載的廢墟啦,”
一如既往地溫潤。
長夏問:“佘山,是怎麼毀滅的?”
他們并排坐着,閑散悠閑,像是又短暫回到了從前在藏鋒山當師兄妹的時候。
謝逢雪道:“誰知道呢。”
長夏扯了扯嘴角。
謝逢雪又說:“我去仙界辛辛苦苦,就是為了忙這個的,現在被你關起來,什麼都打聽不到,不如你現在放了我,等我打聽出來,我就告訴你。”
長夏:“做夢。”
她陣法造詣不如謝逢雪,所以她選擇用絕對的實力。
藏鋒山頂的劍氣被她加固了一輪又一輪,天上天下,現在隻有她能自由進出。
謝逢雪笑她金屋藏嬌。
藏就藏呗,藏個謝逢雪也沒什麼大不了。
話又說回來,她動點心思就能困住她師兄,她師兄就不能也動點心思,反過來困住她麼?
人家現在悠哉悠哉,不過是願者上鈎。
但她要的也是這點願者上鈎。
在對彼此的看法上,他們師兄妹出奇一緻——這麼能折騰的人,還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比較好。
正和謝逢雪有一搭沒一搭插科打诨,劍氣外面忽然傳來異動。
長夏無奈地捏了捏眉心。
來找長夏的人有很多,試探的,巴結的,讨好的,長夏都懶得理會。
外面這個卻不行。
褚冼在外面探着頭,問,“師姐,今日靈瑤還來吃飯嗎?”
長夏回:“不來。”
他輕輕“哦”一聲,面上也看不出失落還是别的,轉身便走了。
褚冼是幾個孩子裡面最早熟的,來的時候不過八九歲,卻能把所有事情都打理地井井有條。
每天洗衣燒飯,修煉術法,連梨白都有躲懶的時候,褚冼卻從來練劍風雨無阻,并且樂在其中。
他像是裝在盒子裡的人,每天按部就班地做着計劃裡的事情,别人走不進去,他也出不來。
早熟的人都晚熟。
這個孩子沉靜少語,被人欺負了想的也隻是不要給師兄師姐找麻煩——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師兄師姐,本來就是這世上一等一的麻煩人。
長夏為了讓他相信,他的師兄師姐真的會無條件支持他任何事情,花費了不少功夫,這個孩子好像天生不太會相信别人,但一旦決定交付信任,那便是十成十,做不得一絲一毫的假。
所以現在要怎樣跟他解釋呢,他日日相見的師妹,他心中有好感的姑娘,為了她那待她也沒多情真意切的師姐,就這樣在一個風和日麗晴天出了遠門,并且可能再也不會回來。
長夏譏诮一笑,轉身看向謝逢雪:“師兄你瞧,這就是所有人都愛我的美好世界。”
謝逢雪轉着書,問道:“那你喜歡這個所有人都愛你的美好世界嗎?”
長夏斬釘截鐵:“不喜歡。”
謝逢雪轉書的指尖忽然停下,将書卷握在手裡,他轉頭,看着長夏,笑得意味不明:“可我很喜歡。”
比起一遍一遍地看着長夏去死,他真的愛極了這個,所有人都為了長夏去死的,新世界。
他重新躺在搖椅上,那手中的舊書蓋住了臉,那些癫狂的想法被掩蓋在紙張陳舊腐朽的氣息裡。
謝逢雪閉上眼,卻看見了他輪回的一次又一次。
他少時與長夏一起,随師父上小靈山做客,禅師同他們講佛偈,禅師贊長夏是難得明白,難得糊塗,卻說他犯了三毒。
貪嗔癡三惡業,他業障纏身,一個不落。
禅師勸他,明識定心,破妄求真,得修大乘。
謝逢雪那時道,若世間有事教他犯嗔癡,那定然是他豁出性命也要去做成的,嗔癡于他而言,自然也成了大乘。
他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次時光回溯的結局都是長夏的犧牲死去,不知道那個所謂的“天道”為什麼每一次都要給他所鐘愛的姑娘最慘烈的結局。
但是啊——
青衣劍仙的視野裡一片虛無。
他像是陷入了無邊的黑暗裡,卻并未掙紮。
但是啊,若是犧牲長夏一個人才能換回這個宙宇的安甯,那他為什麼不能反過來,将整片宇宙獻祭,隻換她一人獨活。
到那時候,長夏便不會誠惶誠恐負擔那麼多人的愛意,到那時候,隻有他來愛她。
——
宋甲一身黑衣,将自己的身形藏在夜色裡。
沈思言瞧他一眼,吹了個口哨,“喲,還專門把頭發染黑啦!”
宋甲:“我記得你第一次見我,我的頭發已經變黑了。”
長劍靈巧地在他手上轉了個圈兒,然後落在了對面人的脖頸上。
“你不是沈思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