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玉四人離開白鹿山已有十多天了。
他們仍按着原定的計劃向菏州城的方向行進。
四外高山漸矮,道路逐漸平坦開闊,偶爾也能看見一些甯靜祥和的山野村落,炊煙袅袅,雞犬相聞。
比起此前所見深山密林的靈奇山水,别有一番煙火韻味。
然而此時四人俱無心去看,隻是沉默地趕着路,一路氣氛低沉,少有歡聲笑語。
季言洲暗歎口氣,也不知該如何打破這樣沉悶的氣氛,隻盼等到了菏州城,幾人的情緒會好一些。
一路前行,恰在傍晚之時抵達了一座小鎮。鎮子并不大,一條主路便貫通了整個鎮子。
此時日薄西山,路上行人稀少,寥寥無幾。
四人走進小鎮,一眼便看到了間規模不大的客棧。
此時天色并未完全暗下,那客棧前卻已挂上了兩盞昏黃的燈籠,客棧内也燈火通明,斷斷續續地傳出說話的聲音。明亮的燈光在昏沉的小鎮中十分顯眼,在蕭瑟寒涼的暮色時分,也添了些許溫熱的暖意。
客棧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房檐下懸挂着一塊木匾,上書四個字,由于是由墨筆所寫,年深日久,墨迹已褪色大半,走近了才勉強看出是“風悅客棧”四個字。
客棧前站了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肩上橫了條白布。
那人似乎早就注意到了他們,有些黝黑的臉上洋溢着輕快的笑容,遠遠的便熱情地迎來,招呼着他們進去。
四人走進客棧,見大堂内正三三兩兩地坐着幾個人,吃酒聊天,好不快意。
而在他們踏入客棧的刹那,客棧内竟安靜了一瞬,那幾人齊齊地朝他們投來目光,好一會兒才收了回去。
季言洲對此見怪不怪,他們四人本就相貌不俗,淩煙和雲邪尤為出衆,氣質更是脫俗出塵,卓然于衆人。
季言洲選了個角落坐下,點了些幾人素來愛吃的菜,又定下四間房。
等候的時間,扶玉隻覺得一直有目光朝着他們這邊看來,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偏頭和師姐說起話。
剛問了幾句離菏州城還有多遠之類的話,便被其他人的說話聲高聲蓋過。
她循聲望去,離他們隔着一桌坐着的三名年輕男子,也同樣是修士,身佩刀劍,高矮各不相同,正在高談論闊。
“诶,你們聽說了吧?嬰靈童狡竟然破除封印逃了出來!萬幸如今已被沈霄大俠封印斬殺。”三人中一個稍高些的佩刀男子開口說道,語氣中不難聽出崇拜敬仰之意。
“聽說倒是聽說了,不過這消息來源是否可靠?那可是邪靈啊,非聖者無法斬殺,沈霄大俠怎麼能殺得了邪靈?”
另一個矮些的男子提出疑惑。
佩刀男子繼續道:“劍宗的消息還能有假?況且蔺山峰林那一片詭異的力量,不是邪靈還能是誰?”
矮個男子道:“這倒确實,那力量着實詭異陰煞。幸好及時發現,還未釀成大禍。不過我仍是不明白,沈霄大俠究竟是如何殺死邪靈的?”
另一名背着劍的男子道:“我想,或許是嬰靈童狡被封印在淨生谷一千多年了,力量早不如前,沈霄大俠又天賦卓絕,可能已踏入了聖人境的門檻,所以這才斬殺了嬰靈童狡。”
佩刀男子贊同地點點頭:“更何況沈霄大俠還有古劍朝露,據說劍宗還出動了聖兵太初,有這兩件寶物在,嬰靈童狡如何活得下來?”
“那這樣看來,繼女聖之後,沈霄大俠極有可能就是下一位聖人了。”
背劍男子感歎:“若是這樣就太好了,有聖者在世,便是走一步路、說一句話都踏實安心得多。”
客棧本就不太大,此時又無什麼人,三人說的話自然是一字不落、清清楚楚地傳入四人耳中。
聽着他們說話的功夫,店小二已将菜上齊。
扶玉低着頭,将菜夾入碗中。
桌上都是她一向愛吃的菜,色澤鮮亮,香味撲鼻,看上去很是叫人胃口大開,可她吃在嘴裡,卻是味同嚼蠟。
耳畔是三人崇敬仰慕的話語,但她知道,這将是沈霄大俠最後一次被世人傳頌的事迹,往後多少年,都不會再有他的任何消息。
想起白鹿山上的沈霄大俠和小楓,她心底湧上一股難言的酸澀傷心,眼前水蒙蒙一片,眼淚更是大顆大顆地落下。
一時間,幾人的心情俱是沉重無比。
而季言洲原本醞釀了滿腹的話語也堵在了喉間,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他暗歎口氣,不由有些怨怪起那三人,怎的偏就這時候說起這些話。
幾人草草吃完,季言洲便喚來店小二付了銀錢,讓小二領着他們去裡面的房間休息,又囑咐打些熱水供他們洗漱。
店小二慌不疊應了,便徑自忙去。
四人的房間是相連的,扶玉的在順數第二間,兩旁分别是雲邪和江淩煙,季言洲在最裡間。
進入房間前,季言洲見扶玉神色不佳,便多叮囑了幾句,讓她好好休息一番。
扶玉低聲應了,走入房間之後心中仍是難受得緊,她點亮燭台,呆坐了一會,忽聽一陣不輕不重的敲門聲。
扶玉打開門,隻見店小二拎着兩桶水站在門口,桶中熱氣蒸騰。店小二笑呵呵道:“一桶熱,一桶溫,用過的水倒入院中的水池便可。姑娘用好了,就将桶放在門外,明早我會來收的。我這就忙去,不打擾姑娘了。”
“好,多謝。”扶玉點頭道謝,将兩桶水提進房中。
洗漱一番後,渾身疲憊散去不少,整個人也輕松了些許。
她本想和往常一樣繼續打坐修行,隻是思緒紛亂,怎麼也靜不下心來。
經曆了這麼多事,扶玉越發意識到力量的重要性,所以哪怕她隻比以前強了一點點也是好的。
這些日子以來她用功越勤,除了趕路的時間,幾乎都在冥想修行。
但今日心緒格外不甯,她也嘗試着和往常一樣用功,可靈氣還未運行一周便散了開去,無論如何也無法再進行下去。
扶玉洩了氣,索性也不用功了,呆坐半晌,良久才站起身将餘下的兩桶水提出去倒了。
夜色漸深,屋外月明如晝,流輝鋪灑,照得院中清澈如畫。
夜風凄冷,吹在身上,倒叫人混沌的思緒清醒了幾分。
扶玉倒完了水,将水桶放在門口,自己也在門檻上坐了下來,頭靠着門框,思緒遙遙不知何處。
她擡起自己的左手,曾經的那道血痕早已痊愈,看不出任何痕迹。
她的血到底有什麼用處……為什麼沈霄大俠會需要她的血……而她又到底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