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暈……洛水就在不遠處,我還能堅持。”
蘇全孝松開樹枝,拉着翠妫的手将她背了起來:“失禮了,翠妫姑娘。”
翠妫頭靠在蘇全孝肩膀上,雙手繞過他的脖頸:“抱歉,你受累了。”
“沒有。”
蘇全孝背着翠妫,速度反而加快了。
不到兩刻鐘,他就看到遠處的奔湧的大河。
但是背上的翠妫情況越發不好,兩隻手也沒有力氣拉在一起,無力地耷拉在蘇全孝胸前。
蘇全孝晃了晃她:“翠妫姑娘,你沒事吧?”
翠妫的腦袋歪向一邊,整個人失去神志,蘇全孝把他往上掂了掂,卻見她的右手垂下,指尖落下一滴又一滴的水珠。
蘇全孝疑心是自己看錯了,再仔細看看,她的雙手、衣袖都在冒水珠,他的後背好像也變濕了。
翠妫整個人都在滴水!
他背着翠妫發足狂奔,一直跑到水邊才停下,而後小心翼翼地将翠妫放下來。
蘇全孝撿起一根小木棍,輕輕戳了戳她:“翠妫姑娘,到水邊了,接下來該怎麼做?”
翠妫臉色透明,眉毛的顔色淺淡,整個人要消失了一般。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嘴唇蠕動:“叫洛水……說……”
她的聲音太小,蘇全孝無法,隻能把耳朵湊過去,聽到她細微的聲音:“把我放在河裡……說翠妫來了……”
又要泡在水裡嗎?
蘇全孝把翠妫橫抱起來,然後走到河中。
他見過翠妫在水裡撲騰的情景,也不敢放手,怕她被淹死,隻能托着她的上半身,大聲喊道:“洛水河神,翠妫河神求見!”
陽光落在河面,碎碎成金,晃得蘇全孝睜不開眼。
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喚着,沒把洛水河神叫出來,手底下的翠妫卻站了起來。
她的肌膚散發着潤澤的光芒,頭發也變成了深濃的翠色,整個人熠熠生輝。
“你……好了?”
翠妫伸出雙臂,綠色的長衫帶起一片水珠:“哎呀,先前我不知道,我原來是渴了。”
她拍拍水面:“洛水年紀大了,沉睡時間長,得大聲叫他。”
她仰頭對蘇全孝笑着:“你辛苦啦,上岸休息一下,我叫他。”
蘇全孝走到岸邊,把濕潤的外衫脫下來擰幹,然後鋪在石頭上,太陽把石頭曬得暖暖的,衣服不一會兒就會變幹。
下裳也濕了,但是沒辦法脫。
翠妫手掌覆在河面上,閉上雙眼,口中喃喃自語:“歸,吾喚汝。”
她念了幾遍,忽然河面震動,掀起驚濤駭浪。
翠妫的身體有些晃動,蘇全孝正準備上前扶她,河水就漸漸平靜下來。
一個白色的身影出現在半空中:“翠妫,你來尋我,可是有急事?”
翠妫忙将昨日之事道來:“你我水域暴漲,流經冀州,我一覺醒來,就到了這個人身體中,他本來已經戰死沙場,卻□□不腐,我看了一下,應當是他佩戴的骨鍊所緻。後來我們換了身,可我的法力還是沒有回來,所以來找你問一下。”
洛水沉吟半晌,又問了蘇全孝幾個問題,才緩緩道:“應當是翠妫河水流過冀州戰場,把将士遺體卷入水中,又因為你身上的骨鍊可以聚魂,所以把翠妫靈魄吸到你的體内。她的靈力應當還停留在你的身體裡,你可注意到了?你的肉身正在慢慢痊愈。”
蘇全孝低頭一看,果不其然,昨日被翠妫撕裂的傷口已經愈合,摸了摸喉嚨貫穿傷,也有恢複的迹象。
“洛水,你有什麼辦法把我的靈魄取回來嗎?”
洛水搖頭:“這骨鍊是人間聖物,我不會用,若能找到它的主人,大概就有解決的方法。”
蘇全孝摸了摸那條骨鍊,這是妹妹妲己送他的,但是小妹從哪裡得到的,他并不清楚。
況且,冀州城破,隻怕妹妹已經……
蘇全孝垂下眼眸。
翠妫走到岸上:“好吧,那我們去找骨鍊的主人。”
洛水又補充了一句:“如今冀州破敗,城中再無大能,你們可以去朝歌,那裡廣聚天下英才,或許也能找到破解之法。”
蘇全孝豁然擡起頭看向洛水:“敢問河神,冀州……怎麼了?”
洛水的聲音裡帶着悲憫:“商王親征,冀州城内,十不存一。”
十不存一……
蘇全孝一陣頭暈目眩,那麼多的人,都死了嗎,那父親呢?
他拼命抑制住翻湧的氣息,咬牙問道:“冀州侯蘇護及其家人呢,他們如何?”
洛水的身影漸漸消散:“蘇護與其子已死,蘇姬被俘,入主朝歌……”
一邊是父兄死亡的痛苦,一邊妹妹還活着的高興。
蘇全孝仿佛被兩隻手撕扯着,喘不過氣來。
妹妹還活着固然是好事,可她是罪臣之女,生得貌美,被俘虜到朝歌,不知要受到多少苦。
蘇全孝低着頭,一滴眼淚砸在鵝卵石上。
眼前閃過父親向他射箭的情景,他甯願他是被父親那一箭給射死的,這樣他就不會那麼難受了。
對不起……爹爹,縱然你叛商,我也希望你好好的。
一隻冰涼柔軟的手輕輕搭在他的頭上:“蘇全孝,世事更疊,非人力所控制,你做好自己便足矣。”
他此生,再也跨不過那堵城牆了。
“沒關系,人的願力很強大,心裡惦記着彼此的人,是會再相見的。也許遲一點,還能在天上見。”翠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