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你的。”
翠妫跑回屋子裡,不知取了什麼,又噔噔噔跑回來:“蘇全孝,我來試試幫你绾頭發。”
她手裡拿着一把梳子,蘇全孝見她興緻很高,又想起她确實不會绾發,就解了頭發,坐在石階上任她梳理。
“你的頭發硬硬的,跟我的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蘇全孝給她梳過頭,她的頭發像水草一樣柔軟,他都不敢用力碰,生怕給她弄斷了。
翠妫給他绾了一個姑娘的發髻,松松地墜在後腦勺。
她端着蘇全孝的臉左右看了看,很滿意:“你真好看。”
院外偶爾有雞鳴狗吠之聲,日光透過樹枝,疏疏地漏在翠妫臉上。
你最好看,蘇全孝在心裡說。
——
冬天來臨的時候,他們終于找到了骨鍊的來曆。
白發如雪的老人仔細端詳手中的骨鍊,良久才道:“此物應當來自荊楚,那裡曾有一族,名曰骨族,能通靈。隻是,骨族百年之前就已經覆滅,餘者寥寥無幾。”
翠妫戴在面紗跪坐在少司命面前,倒也不急:“多謝老先生賜教。”
少司命将骨鍊還給翠妫:“我看姑娘眉間有靈氣,與我一位故友之子肖似,想來也并非凡人。”
翠妫微微一笑:“我乃山野之人。”
告别了少司命,翠妫找到在府外等待的蘇全孝。
他戴着鬥笠,滿身是雪:“沒事吧?”
翠妫笑着拍去他袖子上的雪:“我都說了沒事,那老先生還誇我識禮呢,我跟尋常女子也沒什麼不同。”
蘇全孝曾經也是朝歌有名的小将,因此和這些貴族打交道時,他不好露面。
翠妫将骨鍊還給蘇全孝,他碰了碰她的手:“冷不冷?”
翠妫搖頭:“不冷,我們回去吧。”
大雪紛飛,北風呼嘯,青石闆鋪就的街道上覆蓋着一層白雪。
兩人并肩走在雪中,穿着厚厚的毳衣,飛雪落在帽上,發出簌簌的聲響。
遠處的山覆蓋着白雪,天地澄淨,隻有雪裡的人是鮮活的顔色。
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翠妫還沒反應過來,蘇全孝就扯着她退到路邊。
那一隊人馬穿着盔甲,腰間挂着長劍,殺意凜然,遠遠一看就令人心生寒意。
馬隊飛速掠過,帶起的勁風掀起翠妫的面紗,她怔怔地看着隊伍中一個少年。
蘇全孝對這一隊人都很熟悉。
殷商王家侍衛,大商質子旅,他曾經的弟兄。
翠妫忽然伸出手指向其中一個少年:“蘇全孝,那人是商太子嗎?”
匆匆一眼,那些質子穿的铠甲也相差無幾,蘇全孝隻看見少年騎的馬很眼熟。
他低聲在翠妫耳邊道:“不是太子,那是西岐質子,姬發。”
那是他們幾人中年紀最小的質子,也是唯一一個高高興興來到朝歌的少年。
翠妫愣愣地看着那隊人馬絕塵而去。
西岐質子?
為何那人隻是西岐質子?
明明……她在那少年身上看到了千絲萬縷的線,與這天下命運息息相關。
那分明就是……未來的天下共主!
他若不是商太子,那麼就說明,他将取而代之。
翠妫掃視過去,街上的人大多精神萎靡,連身上的衣衫都透着灰沉的憂郁。
這段時間,她看到了生殉,人牲,大商的古樸寂寞,甚至黑暗野蠻,都凝聚在這裡。
是的,洛水見證過夏的滅亡,朝代之末,就是這樣一點一點地失去昔日的光彩。
翠妫聽到了自己亂掉的心跳聲。
她凝視着王宮的方向,那裡被陰影籠罩着,似乎就要被巨獸吞吃掉。
“怎麼了?你臉色不太好。”蘇全孝的聲音傳來。
翠妫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低着頭,略帶擔憂地看着她。
翠妫冰涼的手捂住蘇全孝的脖子:“有點冷,我們回去吧。”
是夜,翠妫和蘇全孝圍在小爐子旁邊,蘇全孝烤着栗子。
“今日少司命怎麼說的?”
翠妫掐着指尖,滴落一顆小水珠,看它在火上融化:“他說你的骨鍊是荊楚骨族遺物。”
荊楚?妹妹從哪裡得到荊楚的東西?
“可有什麼辦法取出靈魄還給你?”
翠妫翻動着烤糊的栗子:“他也不知道呢,沒事,順其自然,在你那裡也沒什麼不妥。”
寒風呼嘯拍窗,蘇全孝看着翠妫臉上淡淡的笑意。
他希望能永遠陪着她,卻不希望她失去靈魄,受那麼多苦楚。
若有一天她回到翠妫河裡,他可能會建一座小屋子,在河畔陪着她吧。
父母兄妹部将皆死,這世上唯一值得留戀的,唯一讓他不舍的,就是那條改道至冀州的河流。
“早點休息。”翠妫起身。
蘇全孝跟着站起來:“今日累了嗎,這栗子還沒吃……”
他高大的身影晃了晃,然後跌坐在榻上。
翠妫把他按倒,提起被子給他蓋好:“嗯,有點困。”
蘇全孝竭力拉住她的袖子:“你……要去哪裡……”
翠妫不說話,摸了摸他的脖子,隻聽到水流的聲音,屋内隻剩下他一人。
蘇全孝拼命掙紮着,他不知道翠妫要做什麼,可是直覺告訴他她有危險。
可他抵擋不住困意,在呼嘯的風聲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