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淋的水聲響起,蘇全孝從水中抓起她的手,一把貼在脖頸處。
好涼,好冷。
他托起翠妫的下巴,免得她被淹死:“我到處都找不到你……宮裡不知怎麼了,亂哄哄的,是你去了嗎?”
翠妫輕輕搖了搖頭,眼睛睜開一條縫,嘴唇微微動着。
蘇全孝聽不清她在說什麼,隻得湊上前去。
她的唇色很蒼白,整張臉像一塊冰,透着涼意:“我沒去王宮,宗廟裡有個骨族姑娘……”
話未說完,她就暈了過去。
蘇全孝半蹲在水缸外面,一直托着她,估摸着快半個時辰,才把她從水裡抱出來,用被子裹住。
他凍得上半身都麻木了,換了一身幹衣裳,又把熄滅的火籠燒起來。
蘇全孝知道翠妫不怕冷,但是他總擔心她傷身體。
他撚起那些烤焦的栗子,一個一個剝殼去皮,等剝到第十五個的時候,翠妫醒了。
她翻身爬起來,激動地跳下榻:“蘇全孝!你知道嗎,我找到了與亡者通的方法!”
蘇全孝把她的鞋子放在她面前:“你今天去宗廟做什麼?”
他的語氣很輕,像是冬夜裡靜谧的落雪。
“我看到王宮被妖氣籠罩,本想去看一看,但是實在接近不了,又見到宗廟有紅光,應當是有異人在那裡,所以我就去了。”
他點點頭:“有遇到危險嗎?”
“沒有,我看見一個姑娘,她不知是哪朝人士,自稱骨族祭司,她告訴我與亡者相通的方法,蘇全孝,或許我可以找到你家人的魂魄,讓你與他們說一說話。”
翠妫很高興,眼裡盛滿笑意,蘇全孝靜靜地看着她,火光在他臉上刻下淡淡的陰影。
“你不開心嗎?”她歪着腦袋,半濕的發尾滴着水珠,落在她的腳上。
“開心。”他低頭剝着栗子,“這方法會損害你的身體嗎?”
“當然不會啦,這是骨族的秘法,是那姑娘教我的。”
他把一盤栗子推到翠妫面前:“下次,帶我一起去吧,我不會拖累你的。”
翠妫吃了一顆栗子:“你不會拖累我,隻是……”
他打斷她的話:“嗯,下次帶上我。”
翠妫吃栗子的時候,他用一塊幹布幫她擦頭發。
“蘇全孝,這秘法隻能用一次,你想什麼時候見你的家人?”
蘇全孝一點一點地替她擦幹水珠,神色格外認真,就像多年以前,他坐在寒風瑟瑟的營房外擦劍。
後來,那把劍殺了他。
“等到祀節好嗎?還有半個月,那是我們人間團聚的日子。”
“好。”
——
四大伯侯謀反,來自四方的質子被逼弑父,南伯侯父子俱死;東、北伯侯為子所殺,姜文煥與崇應彪繼位成為新一任伯侯;西伯侯得以幸免。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蘇全孝沉默了很久。
翠妫坐在檐下,望着王宮的方向:“他是人皇,身負天下氣運,怎能如此。”
蘇全孝戴着笠帽出去了,叮囑翠妫關好門。
翠妫不知他會去找誰,隻是看着他的背影,覺得他很孤單。
就像過去的三百年,翠妫河畔,隻有她一人。
蘇全孝去了崇府。
漫天大雪,他望着府邸深色的檐角。
在以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是這樣守夜,看着崇應彪的營帳。
崇應彪雖然隻是北伯侯庶子,但是也是北地質子的首領。
好久好久以前,他曾經教過蘇全孝劍術。
盡管,蘇全孝已經記不清那一劍該如何揮出去。
暮色四合,看着崇應彪進了府,蘇全孝壓低帽檐,翻牆進了他的家。
多年不見,崇應彪似乎也變了。
他以前脾氣暴躁,動不動就要拿鞭子抽人,為了護住北地質子,經常和朝歌城裡的公子打架。
如今朝堂局勢變幻,他被迫弑父,蘇全孝隻覺得,他連走路都變得沉重了。
在經過一個沒有點燈的角落時,蘇全孝跳了下去,站在崇應彪面前。
“誰?”
劍鋒發出利嘯,堪堪停在蘇全孝胸前。
他摘下鬥笠。
光線很暗,崇應彪眯了眯眼:“是你,你沒死?”
“死了。”
“找我做什麼?是殷壽殺的你。”
沒有帽子遮擋,飛雪落在蘇全孝的睫毛上:“朝歌的人都說,是你把我妹妹獻給帝君的。”
崇應彪吐出一口氣,神情有些倦怠:“是。”
“為什麼?”
崇應彪收了劍:“冀州城破,她滿身是血地跪在我腳下,讓我别殺她。她想活着,我做不了主,隻有主帥能赦免她。”
滿身是血地跪下……
蘇全孝晃了晃。
是不是那個時候,妹妹已經被狐妖附了身?
他恍惚着轉身。
“不是說大人已經回來了嗎?怎麼沒見到他?”
牆外隐約傳來一個姑娘的聲音,蘇全孝和崇應彪同時循聲看去。
“聽說你娶了妻。”蘇全孝低聲道。
崇應彪握緊手中的劍,臉色陰沉,未發一言。
蘇全孝輕笑一聲:“還未祝你,新婚大吉。”
說完,他逾牆離去。
崇應彪垂下眼眸,看着雪地裡淩亂的腳印。
是夢嗎?怎麼會看到多年前的死鬼兄弟?
女子的聲音再度傳來:“你們留着飯等大人吧,我困,先睡了。”
嗯,大概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