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一聲驚雷,猶如山石滾落,雨水驟然變大。
周圍的一切都變暗了,本能的恐懼爬上且月的脊背,她能感受到,有什麼恐怖的存在正在靠近。
但是她不能退,她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了。
且月咬牙刺向殷郊心口,威壓逼迫,她的額頭上全是冷汗。
冰涼的呼吸撲在且月耳廓上,她幾乎能看到實體的黑霧纏繞着她的胳膊。
她和殷郊之間有第三個人!
手腕感受到斷腕一般的疼痛,且月瞳孔猛地縮小,她狠狠地從毳衣中抽出手臂。
且月極速後退,左手握住腰間的短劍,在退開的那一刹那,她看到一張死氣沉沉的臉。
那是一張雌雄莫辯的臉,面色蒼白,嘴唇也沒有血色。眉眼十分鮮明,蒼白中透出一點青黑來,宛如潑墨,有一種病态怪異的美感。
一雙眼沒有任何生氣,漠然得像一潭死水。
那分明就是……死人的眼睛。
她知道這個怪物是誰了,大商護國之神,見之則天下大兵,是兇獸!
朱厭擋在殷郊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且月。
即使右手痛得發抖,但且月還是捏緊了銅錢镖。殺不了殷郊也能自盡,不給姜文煥添麻煩。
朱厭伸出一隻慘白的手:“你很強,但你現在是人類。”
她若是再晚一點點,大商最後一隻玄鳥就會死在這個女武神手下,神魂俱滅。
還好還好,她現在是人類,終究是比不過神的。
且月調整呼吸,她面對生死之境亦不會恐懼,但是朱厭的威壓卻讓她的心跳亂了。
神靈就在那裡俯瞰衆生,卻讓人不得不跪拜稽首。
且月死死地盯着朱厭,試圖找出一絲破綻。
朱厭緩緩向她走了一步:“壬姬,我不殺你,戰場上還會相見的。”
且月不知她在呼喚誰,庭外傳來盔甲碰撞的聲音,皇家侍衛來了。
她扭身躍上高牆,沿着密報上的線路逃離,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中。
朱厭靜靜地望着且月的背影。
是故人。
可惜,都已忘卻前塵。
壬姬與青鸾,玄鳥與共主,他們都忘了,他們一世有一世的記憶,隻有她一人守着塵封的舊事,一年又一年。
腐爛如泥。
——
且月極力撐着,勉強在一個潮濕的角落換下宮女服飾,然後鑽洞離開王宮。
她的右手手腕有一圈傷口,深可見骨。
且月深吸一口氣,撕下臉上的面具,迅速挽起發髻,踉跄着跑進深巷。
灰色的牆上攀附着藤蘿,上有枯花,北風卷地而來,錯雜的藤蔓帶着深沉,錯落糾纏。
且月抓住一根藤蘿,頭暈得站不住,雨滴落在她身上,模糊了視線。
朱厭隻是輕輕捏了一下她的手腕,她就傷成這樣。
巷子中傳來隐隐的說話聲。
“夫人,這樣大的雨,咱們還是回去吧,公子見了,必然會心疼你的。”
女子怒道:“你住口!他有那麼多妾室奴婢,哪裡在乎我的死活!我要回家,隻有黃府才是我的家!”
“夫人……”
勸慰的話還未說出口,隻聽到女子“哎喲”一聲,想是摔倒了。
女子咒罵的聲音響徹窄巷,而且越來越近。
得藏起來。
這是且月唯一的想法。
可是她實在動彈不得,渾身痛得要命。
且月放棄掙紮,像死屍一樣躺在地上。
反正過路人也不會管一個暈倒的女人,等那兩個人走了,她再起來。
腳步漸近。
頭頂的雨水停了,似乎是那位夫人撐傘遮住雨,且月微微睜開眼睛。
夫人的容貌有些模糊,嗓音卻很清脆:“這女人好眼熟,我是不是在哪裡見到過?”
“夫人,這人看起來快死了,她的手還在冒血呢,我們走吧。”
夫人不耐煩道:“催催催,再多嘴,下次我就不帶你出來了!”
她垂眸看着且月,且月也在看她。
良久,女子傾斜傘面:“你是那個東魯使者,叫什麼月來着?你為何在這裡?莫非是細作?”
說着,女子回頭道:“小寒,快去府上找公子來,這可是那叛臣姜文煥身邊的人。”
是有過一面之緣的黃艾。
且月閉着眼睛,已經瀕臨暈倒,但是她說話依舊冷靜,條理清晰:“夫人誤會了,我奉帝君之命潛伏東魯,如今是回來報信,被東魯人追殺。”
她隻會殺人,信口胡說的本領不怎麼樣。
且月的左手已經摸到了銅錢镖,隻消兩下,就能取黃艾和她婢女的性命。
雷聲滾滾。
“哎呀,那你豈不是受了許多苦?小寒,扶她起來。”
有那麼一瞬間,且月聽不清黃艾在說什麼。
她從來沒有遇到這麼好糊弄的人。
“去找車駕來,再讓府上的人叫好巫醫。”
黃艾的聲音變小了。
且月昏過去前,還在努力回想第一次見到她的場景。
——
北地大雪紛飛。
商雲隔窗看雪:“西岐送信來了?”
崇應彪冷笑一聲:“讓八方諸侯去孟津相會,他姬發真當自己是天下共主嗎?”
商雲沒有回頭:“沒事,你不去,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