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克又笑起來,馬兒仿佛感受到他愉悅的心情,回應他似的發出一聲低鳴,尾巴輕輕甩兩下放松地垂下去,馬蹄子動了動,馱着倆人往前踏了幾步。
蘇克擁着她的雙手收緊,把頭埋得更深,像隻大貓,黏糊糊蹭在主人的脖子裡,不停地輕聲叫她的名字。
“不想放你回家。”
“狗東西。”沈令姜又小聲罵一句,脖子那塊軟肉不知道要被蹂躏成什麼樣,真是個狗東西。
空中有煙花爆響,她仰起頭,看到五顔六色的煙花綻放,和夜空中的明月交織在一起,璀璨耀眼,絢麗極了。
“真漂亮。”比在望月台看到的煙花還要漂亮。
蘇克和她一樣擡起頭賞煙花,聞言低頭,在她耳邊輕柔着說:“你更漂亮。”
再沒有人比她更漂亮了,而且一天比一天漂亮,真奇妙。
蘇克看着她的目光裡,愛意像海水一樣波濤洶湧,沈令姜望進他眼底,看到比煙花還要璀璨的光芒,他的光芒是無窮無盡的,永不熄滅的,就是這道光徹底地剖開她心扉。
“生辰快樂。”沈令姜轉過頭,臉貼在蘇克的肩膀上,柔聲細語:“驚瀾翻魚藻,赪霞照桑榆[1]。願你平安順遂至桑榆。”
再沒有比戀人的呢喃更令人心動,蘇克又埋下頭,叼住脖頸的一塊軟肉,用極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沒有咬破。
半晌後,蘇克開口:“我求皇上賜婚了。”
沈令姜眼睫顫了顫。
“我要讓所有人知道,蘇驚瀾要娶沈令姜。”
“好嚣張的語氣。”沈令姜小聲嘀咕。
“你願意跟我去朔北嗎?”
這個問題,他從前認真或玩笑問過好幾次,每次沈令姜都左顧而言他,沒有一次肯定地給予回答。
蘇克這回再問,仍舊小心翼翼等待她的回複。
沈令姜擡頭望着那輪明月,還有五天才到中秋,但今晚的月亮也很圓,很亮。
不知道朔北的月亮,會不會也這麼皎潔明亮。
她心裡這麼想着,話也說出來了。
蘇克怔了下,随即欣喜若狂地看她,“比盛都的月亮還要圓,還要亮,我們可以去草原上紮個帳篷,晚上看月亮,數星星,累了就睡帳篷,那兒不僅有草原,還有沙漠、雪山,你想去哪裡都可以。”
“想去哪裡……”
“就去哪裡。”
他們身體緊緊擁抱,臉龐相貼,?呼吸交織在一起,都能聽到對方的心跳聲,熱烈澎湃。
沈令姜閉上眼,仿佛真的看到了比盛都還要好看的月亮。
“那就去吧。”
去追求一次,也許,她真的可以逃離這裡,去往廣袤的天地。
這個念頭一起,就瘋狂地滋長蔓延,再也抑制不了。
直至煙花落盡,對岸的歌聲散卻,周遭一切萬籁俱靜,沈令姜的心髒始終歡悅地擂鼓。
這一天,是她過得最舒心、快樂的一天,終于體會到了,心底埋藏期盼已久,名為幸福的感覺。
***
皇宮内。
已是亥正時分,昭陽殿燈火通明,殿内不停地響起劇烈的咳嗽聲,一大口鮮血噴出灑在案上,在一旁服侍的劉膽見狀臉色驟變,當即喚太醫。
沉疴已久的宣帝終于病入膏肓,任何丹藥都救不了了,躺在榻上,兩眼睜大望着頂上華麗的房梁。
劉膽慌忙地端着藥進來,走近後,瞥到宣帝冷冽目光,他頓時心頭咯噔了一下,有一股不好的預感襲來。
彌留之際的宣帝,似乎有了某些裁斷。
劉膽小心翼翼,“陛下,藥熬好了。”
宣帝看也不看藥湯,擺擺手。
劉膽哽咽了下,懇求說:“陛下,龍體要緊啊。”
“朕的龍體已經藥石罔效。”宣帝看着面前一臉悲痛的老太監,問他:“劉膽,你服侍朕多少年了?”
劉膽俯首回答:“回禀陛下,奴才跟随陛下已有三十年。”
“三十年……朕記得你當初叫劉旦。”
“是,陛下賜奴才一膽。”即便心裡有不好的猜測,劉膽面上依舊滴水不漏的恭順。
“朕賜你一膽,你做朕的殺人刀。”
宣帝笑了一下,這個人服侍自己已有三十年,從一個灑掃小宦,爬到司禮監掌印太監這個位子,如今位如内相。
放給他滔天的權柄,他幫着自己攪渾朝堂,私下不知鏟除多少異黨,他對自己忠心耿耿,可謂是心腹。
心腹,終将成大患;宦官,終究可用不可留。
“膽用盡,刀歸鞘。”
劉膽驚惶:“陛下……”
宣帝看着他蒼白的臉色,嗤笑:“你這氣色,也病了不成?”
殿内伺候的太監就有十多人,但涉及龍體之事,劉膽從來都親力親為,近來更是連夜不寐,這些宣帝都看在眼裡。
奴才裡服侍自己最舒服的也隻有他,到底跟了自己三十年,宣帝還是生出了點恻隐之心,“你女兒提出的主意,朕看不錯。”
劉膽聽到這話愣了一下,懸在頭頂上的刀轉眼又撤走,不知道宣帝究竟在想什麼,他把頭壓得更低等候垂訓,不敢作聲。
宣帝又咳嗽幾聲,“你女兒替朕看朔北,你替朕看好謹兒。”
劉膽渾身一顫,隐隐明白過來,心頭的慌意暫時消散,立刻叩拜謝恩。
隔日,逐一頒布幾道聖旨。
司禮監掌印太監劉膽之養女沈令姜,賜婚于鎮北侯蘇察之三子蘇克。
設立越州守備衙門,司禮監掌印太監劉膽調任守備太監,協理南境治務,并有考察之權,賦有南境三州铨選之責。
封七皇子為南安王,就藩南境,于大越設南安王府,賞食邑萬戶,精衛三千,及弱冠後加賜九錫,此後有罪不得加刑,縱犯謀逆,止于獄内賜盡。[2]
三道聖旨,一道比一道驚駭,文武百官無不震悚驚愕,朝堂上迅速掀起驚濤駭浪。
沈令姜接旨後,本想去緝察司一探究竟,又怕消息未明,去了恐有意外,便隻能閉門在家,心急如焚地等待。
半晌後,王衣送來書信,信是劉膽親寫的,沈令姜看完,萦在心頭一個下午的慌亂終于消散。
“姑娘放心,師父他老人家聖寵尤在。”
聖寵尤在,可她怎麼隐約聞到一絲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味道。
沈令姜問:“阿翁在宮中,身體可好?”
王衣恭敬道:“姑娘不用擔心,師父一切都好,徒兒們都仔細照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