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其檸向前伸出手,掌心向上攤平,張開的五指微微蜷曲。
不出須臾,她的掌心中出現了一個“水晶球”——人間十分尋常的八音盒上常頂着的那一種。
一個晶瑩剔透的球體,裡面充盈着瑩潤清澈的不明流動液體和銀彩色的不同形狀的發着光的小亮片。
由于耿其檸是正對着樹洞、背對着曹榮他們的緣故,曹榮和立忠等人并不能看清楚耿其檸手裡到底拿的是什麼。
他們雖然多少心裡都有些好奇,但是沒有一個人不識趣地邁步湊上前去查看。
這是他們聰明人之間合作的默契。
隻需要各盡其能,各取所需,合作共赢達到他們所期望達成的一緻目的就好,至于各自懷揣着的私心和秘密,都心照不宣地避諱繞開,絕不相互觸及與冒犯,既給予了彼此合作夥伴之間必要的尊重和有利于協作關系穩定的誠意,從另一個角度上來說也為自己留有了可以進退的餘地。
耿其檸雙手懸空承托着水晶球,小心翼翼地移送至樹洞中的怨之鸢尾的上空。
她身後的立忠和曹榮看到她把雙手緩緩伸進了樹洞裡,當即反應過來她這是要動手了,這下子心中完全沒有了好奇,人類在危險降臨前自我保護的本能促使他們下意識地又往側後方挪動了幾步。
立忠默默地攥緊了随身攜帶的用于自保的法器。
本就站在最後方的曹榮一身衣冠楚楚的西裝之下早就武裝完全,後退時更是直接一把抱起了身側面色蒼白的蘭枯,在蘭枯在他懷裡再次雙腳落地的同時猛地捏碎了一個壓縮結界珠。
被猛地大力粉碎的壓縮結界珠瞬間化為飛灰消失不見,一道超大号泡泡形狀的結界屏障随即以曹榮和他懷裡的蘭枯為中心張開,将他們牢牢地護在了裡面。
與此同時,站在最前方的耿其檸一臉的決絕和冷靜,毫不猶豫地将掌心懸空托着的水晶球向樹洞中明顯已經醒過來了的怨之鸢尾狠狠地怼了下去——
水晶球的邊緣一接觸到最上方的金色花心,紮根在樹洞中的怨之鸢尾就像是被激怒了一般顫抖了起來,它猛烈地抖了抖幽藍色的花瓣,整棵青銅榕樹連帶着腳下的黑紅色土地都跟着震顫了起來,不計其數的幽藍色光線與青銅枝蔓從四面八方出現,目标一緻地向樹洞前的耿其檸發動攻擊。
耿其檸毫不退怯,看都不看周遭張牙舞爪地暴起向她沖過來的攻擊力量一眼,全神貫注地注視着眼前顯然在彼此較着勁的水晶球和怨之花。
她既然敢來親身犯險,自然也是做足了準備的,光是毒蛇哥哥、王蓮奶奶和阿蔓姐姐她們非要塞給她帶着的護身法器,就足夠将她從頭到尾都保護個徹底,即便是今天香花大酒店突然間原地爆炸,也照樣能夠保她不死。
水晶球沒受到多大阻礙,就成功地把怨之鸢尾之上含着的金色花心給沒入了内心,瑩潤清澈的流動液體強勢而又溫柔地将金色花心包裹了起來。
——那是弱水。是世間至弱之水,亦是世間至強之水。
耿其檸面容沉靜地雙手捧着水晶球繼續往下方的怨之花靠近。
水晶球的邊緣甫一觸及怨之鸢尾幽藍色的内心花瓣,就遭到了它的激烈反抗。以怨之鸢尾為圓心倏地爆開一個刺眼的光團,無數的幽藍色光線集聚融合在其中,化為勢不可擋的射線,對周圍的一切生息發起了無差别攻擊。
看似體積嬌小的怨之花實際上牽動了無比巨大的力量,如同一匹剛沉睡醒來就被激怒了暴起發狂的猛獸。
向四周迸射開來的幽藍色光線即是它最好的武器,不僅具有像激光一樣幹淨利落的奪目性和毀滅性,同時還兼具了如同寄生蟲一般細微可怕的侵蝕性,極其強勢地撞上圍獵目标周身的護身結界,伸出了刺探與攻擊的銳利“爪牙”。
“啪嗒——啪嗒——”
随着一連串宛若玻璃罩子突然碎裂開來的輕聲脆響,耿其檸周身事先施展開用以自保的護身結界随之破碎湮滅。
沒有了專門的護身結界的頑強抵抗,肉眼可見的暴漲開來的光團一點點漫過耿其檸仍舊維持着手部動作的雙手,其中所集聚的無數光點一齊上陣,積極工作,前仆後繼簇擁着快速地向上蠶食。
色澤健康的透明指甲,光滑細膩的白皙皮膚,柔軟勻稱的手部肌肉……都在不斷擴張蔓延的光團邊緣漸漸被吞噬消弭。
不出多時,耿其檸懸空捧持着水晶球的雙手就隻剩下了瘦削嶙峋的皚皚白骨和穿插圍繞在白骨附近的柔軟藤蔓般的青色脈絡。
但耿其檸的手依舊很穩。
水晶球逐漸将金色花心連帶着那怨之鸢尾的幽藍色花瓣都如數包裹了進去。
球體内的弱水不停地旋轉流動,周遭不同形狀的銀彩色亮片被這一渠弱水、金色花心和怨之鸢尾交織在一起的力量給激蕩得紛紛揚揚,仿佛水晶球的世界裡突然降落了一場蠻不講理的鵝毛大雪。
各式各樣的“大雪片”飛舞着穿梭過金色花心,如同日照金山的山上雪一般被鍍上了一重淺金色的光暈,而後在滾滾紅塵裡徐徐地下落,或輕盈但卻穩固地覆蓋上怨之鸢尾張揚妖冶的幽藍色花瓣,或飛蛾撲火一樣義無反顧地将發着燙的金色花心擁抱入懷。
在知道香花大酒店内的怨之花大型陣法以後,耿其檸曾經不止一次地問自己,究竟能夠拿出什麼,才能夠将這建立在她的阿榕姐姐的骸骨之上的罪惡陣法粉碎。
它不是真正的花,不需要陽光、氧氣和水來生長,更無畏嚴寒酷暑的摧殘。
它可攻可守,最愛怨恨、陰暗和罪孽,即便是遭受到了屬性相克的力量攻擊,也能夠通過金色花心中所蘊含着的桑華榕的天賦能力來實現對自己有利的吸收、轉化和再利用。
這世間的絕大多數都對它無關痛癢,無法損傷,甚至還很有可能反過來成為它成長壯大的養料。
這怨之花的大型陣法設計得有多精妙完全,設陣之人的用心便有多陰險惡毒。它的種種無懈可擊,無一不是以他人力量與性命的犧牲為奠基。
無法對症下藥思索得出應對破解之法,耿其檸隻好試圖反其道而行之。
怨之花不是真正的鮮花,原本必然會毀滅鮮花的,反而會滋養它。
那麼,是不是代表着……原本應該能夠滋養鮮花的,如今反而會毀滅它。
誕生于黑暗的物種和陣法,最怕的應當是光明。
以怨恨與罪孽為養料生存的大型陣法,理應天生地抗拒美好。
虛僞的在真實的面前不值一提,生活的假象和死寂的真相從來無法相提并論,依靠陣法營造和維系的強大“生機”反而在自然鮮活的脆弱生命面前不堪一擊。
别無他法的耿其檸隻想大膽地賭上一把。
她賭她的阿榕姐姐足夠強大,縱使身不由己,也能硬是堅持到他們來找她。
既然昔日的阿榕姐姐能夠逼得他們不得不将她的軀殼和靈魂分别分割方才達成大型陣法内正常運轉的力量制衡,那麼她就有理由相信,她的阿榕姐姐至今還沒有被這惡毒的陣法給蠶食幹淨,或許可能因為靈魂遭受重創而陷入了長期的昏迷沉睡,但她必然還留存有一定的靈魂力量和清明靈智。
隻要阿榕姐姐還有一絲靈智尚存,她就有信心能夠通過這一險招将阿榕姐姐從意識的深淵深處徹底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