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希平一個人靜靜地在門口站立了許久。
許久之後，他方才從宛若雕塑的靜止狀态中複蘇，回到與李語對坐過的地方，喝完了剛才沒能夠喝完的水。
他先喝完了自己杯子裡的，接着喝完了李語杯子裡的。
兩杯涼水下肚，使得他本就冷靜理智地運轉着的大腦在夜色靜寂裡更覺清明。
成希平傾身坐在沙發前深呼吸了一口氣，拿出手機熟練地輸入徐清風的手機号碼，一鍵撥通：“剛才阿語來過了，你都和她說了？”
他隻字未提具體的事情，他們卻都對這部分未盡之語心知肚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聽筒的另一端傳來了徐清風同樣冷靜到淡漠的聲音，“反正都已經沒關系了。”
既然要斷，就自然應當斷得幹淨。
徐清風話語裡對成希平的冷淡之意很明顯。
“是。”成希平斂眸笑了笑，态度平靜地回答道，“隻不過旁人未必會這麼想。”
他擡眼望向窗外的夜色，時至深夜窗外的央京城依舊車水馬龍，井然有序中無聲回蕩着一種空曠而又浩大的繁華感。
人間盛世如斯，卻……
“則濟集團的事情有着落了，案件卷宗應該不日就會由公安移交檢察院。”成希平從窗外收回視線，“你和我的交情圈内的不少人都知道，清風，則濟集團及其相關的事情，你都别插手。”
“案件由誰來承辦，自有分管領導考慮，我隻需要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就是。更何況，我光明磊落，無愧于心，不怕落人口舌，也不怕事後被追查。”徐清風顯然有自己的打算，根本就沒打算應成希平的這一番話。
成希平輕歎：“無論你怎麼想，都左右不了外人的想法。隻要案件有我經手，你就必然會有持身不正的嫌疑，不如适時遠離。”
徐清風冷聲道：“這是我的事情，你阻撓不了我的選擇。”
他徐清風又不是笨蛋，當然知道成希平說的是事實，但是真相近在眼前，且是他職責所在，他根本沒有辦法讓自己置身事外。
成希平也正是因為足夠了解他，才會特意在今晚給他打這麼一通電話。
“我知道。”成希平說，“我隻是給你我的建議，你本人當然有不采納的權利。”
“隻是清風……你應當知道，我不會害你。”
徐清風當然知道。
則濟集團的案子牽涉甚廣，一旦參與其中，那必将面臨巨大的風險。更何況他出身普通，又不曾加入過任何的派系團體，在整個人間的權力架構裡可以說是毫無後台可言，一旦涉入其中，更将會因此而承擔加倍的風險。
成希平在這個關頭打電話給他，必然是收到了什麼風聲，但是又不能明擺着告訴他，卻還是出于他們多年的情誼，甘冒風險來提醒他。
可惜，他們終究不能夠是一路人。
他不怕，更不會因為知道危險就轉頭後退。
“我明白你的意思。”徐清風平靜道，“我想，你也應該知道我的答案。”
他們誰也攔不住誰。
電話另一頭的成希平沉默了片刻：“……我明白了。”
“你和潘念早點休息，我就不打擾了。”成希平沒再多說什麼，挂斷了電話。
盡管在給徐清風打電話之前他就已經預料到了會得到這樣的結果，但是等到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成希平發現，他遠比自己原先所預料的還要感到無力。
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詞語來概括他此刻的情緒，恐怕最準确的應當是——認命。
身在局中，人人都是身不由己的棋子。
他勢單力薄，無法與之為敵，所幸形單影隻，别無牽挂，尚能夠、也隻能夠做一枚一往無前的兵卒——縱然死，也應當死得其所。
盛大落幕，總好過寂靜無聲。
哪怕……最終的結局會是一敗塗地。
央京市檢察院。
徐清風和往常一樣在食堂用完了早飯，他每天都到得早，所以時間綽綽有餘，完全足夠他在吃完早飯後不急不慢地走樓梯步行回自己所在的辦公區域。
徐清風今天不是他們部門第一個到的，他剛慢悠悠地從走廊盡頭的樓梯間裡走出來，就正好迎面遇上了同部門的老同事胡建康。
胡建康是個熱情憨厚的北方漢子，一看到徐清風就熱絡地和他打招呼：“喲，老徐，早啊——又吃好了早餐走樓梯上來啊，一大早上就開始運動了，你可真夠健康的。”
他的年紀和徐清風相仿，兩人又是差不多時間進入的同一個部門，一起共事多年，現在還坐一個辦公室，因此關系比較熟稔，都知道彼此上班的一些小習慣。
比如，雙方都習慣上班早到，通常都會去食堂吃早飯，如果時間不着急的話徐清風會在吃完早飯後走樓梯回辦公室，等等。
當然……胡建康能與徐清風這般熟絡，顯然也和他本人這般讓人難以招架的性格脫不開太大的幹系。
看了看徐清風與他相近年紀卻依然挺拔精瘦的身材，胡建康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中年發福的肚腩，張了張嘴顯然還想和徐清風繼續說些别的什麼，結果話到嘴邊卻突然像是被強制禁了音，蓦地沒有了下文。
胡建康猛地一拍腦袋，寬大的手掌在他敞亮的額頭上發出一聲不客氣的聲響：“……嘿呀，老徐，你來得正好，閑聊了兩句我差點給忘了，我正要找你呢！”
“是有什麼事麼？”徐清風早已習慣了胡建康在生活中這麼一驚一乍的說話風格，心平氣和地邁步走到他身邊問。
胡建康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因為辛勤工作而日漸發際線後移的可憐腦袋瓜如實轉達道：“我是沒什麼事，就是剛向姐有事找你，讓我轉告你來了以後去趟她辦公室。”
“好，我現在就過去。”徐清風向幫忙轉達的胡建康點了點頭，轉頭便擡腳向向海的辦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