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覺得……有什麼即将發生的樣子啊。
帶着這種預感,秦老闆慢吞吞起床,慢吞吞洗漱,然後慢吞吞換上衣物,走出了房門。
她并不着急,因為時間其實還早,早上七點多,又是大年初三,賓館裡起床的人很少,連餐廳裡也隻有小貓兩三隻。
一路上秦橙沒遇到熟悉的劇組成員,倒是經過大堂時看到幾個穿警服的男子在邊喝咖啡邊對着筆記本敲打,見她下樓,隻瞥過來一眼,也沒上來盤問。
秦橙也樂得他們不搭理自己,徑直去餐廳喝了一小碗粥,再用紙袋裝了兩個鹵得極入味的茶葉蛋,當手爐般暖呼呼抱着,再去别處瞎轉悠。
到轉悠到酒水吧一側的戶外玻璃花房時,她終于遠遠地透過玻璃,看到了那個一直尋找的熟悉身影。
不過秦橙并沒有立即上前,而是在距離出入口幾步開外的地方停了下來,耐心地等待着。
因為玻璃暖房内,那一盆盆鮮豔嬌貴的溫室花草前,站立着的是兩名女子。
她們看起來有年齡差,但五官帶着幾分相似,明顯有着血緣上的聯系。
她們應該是在交談着什麼,雖然表情淡淡,卻顯然不适合打擾。
她們倆秦老闆都認識,所以非常識相地站在原地,把裝着茶葉蛋的紙袋塞進衣兜裡,一邊保暖一邊默默觀望。
暖房内的兩人似乎并未發現有人在幾米開外耐心等待。但一刻鐘後,結束交談的年長女子步出玻璃房,卻是徑直走到了秦橙的面前。
“好吧,輪到你了,進去吧,她有話想對你說。”
一身厚風衣的楚葵拍了拍秦橙肩膀,表情如常,不見任何負面情緒。
當說完了這句,兩人擦肩而過後,她才微微眯眼,抛下了一句: “這次謝了。多虧有你。善後的事我包了。”
秦橙頓了一頓,并未多做回應,也并未回頭,隻是“嗯”了一聲,便安心地走進了玻璃暖房内,來到了那一盆盆嬌豔的花草前。
但她從始至終沒在意過那些紅紅綠綠上,反而第一時間掏出紙袋遞上前,問道:“吃過早餐了嗎?這個茶葉蛋不錯,做得挺入味,還是熱的,先吃一點墊墊胃?”
聞言,原本看着花草的楚芹意回過頭來,看看紙袋再看看人,那雙眸中的怅然之色便漸漸淡去了。
随後兩個人當真在頗有情調的玻璃花房内,毫無情趣地剝着蛋殼,一人一個茶葉蛋吃了起來。
直到默默吃完東西,再收拾幹淨雙手,楚芹意才悠悠然開了口。
“我的童年,其實并沒有像大姐說的那麼慘……畢竟你看,家裡有勢有權,雖不是皇城根下最頂層的人家,也算是一出生就赢在了起跑線上吧。”
“我也不怎麼氣我爸媽。他倆有他倆的壓力,更何況在對待子女這件事上,他們也算努力在嘗試一碗水端平,無論是教育資源還是零花錢,我從來都不缺。”
“至于我爺爺……反正他也不欠我的。他雖喜歡孫子,對孫女也不差,他為每個後人都精心安排了道路,即使有時候人算不如天算,但總體而言,也算是前程似錦。”
說着話,楚芹意自嘲般地笑了笑,面對秦橙,問道:“你看,我這樣的态度,并不是什麼叛逆少女憤怒青年吧?”
秦橙沒有說任何安慰性的話語,她甚至不說話,隻是注視着她,表情認真地點了點頭。
這樣似乎就足夠了,楚芹意便滿意地收回目光,看着花草繼續講述起來。
“我隻是從小就很迷惘。老頭子教導我們,家族是一個整體,如同手指長短不同,但合力就能攥成一個拳頭。這個理論,從父母到大姐,似乎都是認同的。”
“其實我也曾想過,是否要接受這樣的安排。畢竟這又不算賣女求榮,那是多數人摸爬滾打一生也攀不到的高度,梯子都給你架好了,矯情什麼呢?”
“但偏偏從小到大我就是不願妥協,理由自己也說不清,或是自尊心,或是向往自由……當然也有人說,是你太天真,還沒經曆過社會的毒打。”
“無論理由有多少,在我十七歲時,又在其上添加了一個很重要的砝碼,因為在那個青春期,我明白了自己的性向。”
“從那時開始,我便知道,自己必須有所決斷了,就算為此要脫離庇護所迎接社會的毒打,也是沒辦法的事。”
講到這裡,語氣一直很平靜的楚芹意,忽而意有所指地瞥了瞥秦橙,話鋒一轉,帶了淡淡笑意:“卻沒想到,很快就遇到一個計劃外的人,叫我實在措手不及。”
“因為措手不及,所以失了分寸。因為失了分寸,所以瞻前顧後諸多隐瞞。這點,是我不對。”
“分手之後,我一直氣你怨你,卻從未想到,追本溯源,因果實際是由我的選擇而始。”
“所以,一直以來,其實我也虧欠着你,理應對你說一聲,對不起。”
随着這一聲,她竟當真鄭重地對身邊的女子,低下了頭。
而之前無論聽什麼都面不改色的秦橙,這一下,卻是徹底愣怔住了。
她站在那裡,嘴唇翕動了幾下,卻是無聲的,手微微動了動,卻擡不起來。
好在楚芹意顯然也沒有為難她的意思,低頭道歉後,很快又揚起首來,瞬也不瞬地看着對方。
不知何時,那雙深邃黑亮的眼眸之中,已噙了細碎晶瑩,仿若秋夜裡倒映星光的一泓幽潭。
“然後,我宣布,半年之約,還是到此為止吧。”
“我們倆,未來如何,複合與否……從此,再不以你的壽命為參考。”
秦橙眨了眨眼,恍惚之際,有蝴蝶再次翩然落下,這次,降在了她的唇瓣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