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人在太陽完全升起前回到了德裡歐的神殿。
國王拒絕将已有權柄賜予他人,但年老的獅子也同樣需要除了自己之外的“盟友”。于是守夜人應運而生,他們是大主教手中除了光明聖者與聖騎士外,另一支不那麼為人熟知的武裝。
這些隸屬于教會的劍士隻在黑夜裡行走于人們眼前,這是光明教會與王室心照不宣的規則。
鐘樓敲過三響,灰袍的教士提着長袍的衣擺飛快地走下樓梯,虔誠的信徒早已集結,他們要趕着去主持節日後的第一個彌撒。
那本該是康妮的工作,但神官在經曆整整一夜的奔波後實在無力為繼,隻能将這項工作交給了自己的副手代勞。
騷亂已經平息,餘下的安撫工作會由治安局完成。守夜人在回到這裡之後也各自回去休息,受雇的花匠正在園中修剪草木,這座純白的建築在清晨裡表現出了一如往常的甯靜。
風中隻有聖歌回蕩。
康妮一步步走過面前的白色階梯,她的動作很慢,像是在刻意留心着治下神殿的一草一木,又像是為了逃避某些既定的人和事一般顯得有些過分磨蹭。可不論她再如何放慢腳步,神殿的階梯終歸不是原典中通向衆神之地的天路,這條道路終會走到盡頭。
身披铠甲的騎士在那裡等待着神官的歸來。
“日安,大人。”他向神官單膝跪拜,虔誠地問候,“主教大人委托我向您帶來了她的問候。”
“感謝您的奔波,伊森騎士長閣下,請起來吧。”康妮伸出手,向他做出了個起身的手勢。神官沒有掩飾自己的疲憊,但她的話語與往日沒有不同,“請您也在回去時代我向主教大人轉達歉意,因為我的失誤,昨夜黑暗吞噬了兩條無辜的生命,我會在月底的集會中詳細說明的。”
“主教大人臨行前囑咐過我,”伊森站起來,溫和地轉述,“您不用為昨晚的事件道歉,黑巫師的複蘇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意外。比起關注這件事的後續發展,大人更希望您……能注意在并不遙遠的未來,将會蓬勃盛放的鸢尾花。”
“您昨天應該見過她了,對嗎?”
康妮沉默了一瞬,坦率地承認:“是的,鐵公爵的繼承人符合我們所有的預期,她不是我們的同行者,但她仍舊忠誠于人類的未來。鐵血的公爵仍舊保持着屬于‘人’的仁慈與純淨。”
“這就是您的判斷嗎?好,我會如實轉述。”騎士長說,“除此之外,關于星塔的主人,主教大人也想聽一聽您的看法。”
花匠終于修剪完了這一邊的灌木,他站在陽光下沉沉地突出一口氣,有些疲憊地擦拭着額頭上的汗水。高聳的階梯阻隔了盡頭所有聲音的傳播,盡管距離上并不遙遠,他仍舊無法聽見神官們的隻字片語。
“她的強大遠遠超出我們的預計。”康妮想起了昨晚無聲的咒文,“還請原諒,我無力窺探她身上的秘密。”
“那麼,”伊森問,“她的魔力呢?您親眼目睹了咒術的誕生。”
“我無法剖析魔導師的施術方式。”康妮伸出手,純白的花束出現在她的手中。如果昨天在雜貨鋪的少年們能親眼目睹,就會發現這束魔力組成的花束甚至比昨天神官贈予的結晶更加純粹。
在教會的信徒眼中,這份天賦是屬于女神芙洛拉的饋贈。
騎士長的眼中流露出稱贊與羨豔,但他很快聽見面前的神官輕聲說道。
“但我可以确定,向白銀祭司俯首的光元素,比我所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純粹。”康妮的面容在花束中顯得更加聖潔,可從她口中被訴諸的話語卻是那樣令人愕然,“是的,任何一個人。”
包括現任的主教本人。
伊森猶豫了一瞬,他像是想要再度确認般問:“可我聽說,她的咒術核心,由被恩德羅加觸碰過的魔文構成。”
“那并不影響我感受到的純粹。”康妮搖頭,“你能想象嗎,伊森?就連最暴虐的火焰都會甘願被套上枷鎖,我所能感受到的尚且如此,她的本源又該是什麼模樣?”
馭法者的魔力源于内心的力量,種子在心靈深處生根發芽,成為了來日蓬勃生長的魔力樹的根源。
在古老的傳說中,最純淨的本源如同創世之神贈予生命的泉水,能夠撫平來自混沌黑暗的一切傷痕與躁動。
教會信奉芙洛拉,康妮同樣聽說過這些神明遺留的傳說。她在普維斯見證過無數新生的種子,但……神官無比确信,如果真的有一個人能成為傳說中聆聽神祇呓語的幸運兒,那麼那個人必然是星塔頂端的法師。
“好吧,關于這個結論,我也會告知主教。”伊森沉沉地歎了口氣,他擡起頭,遠遠地望了眼闖入的日光,“那麼,在您去休息前,我這裡還有最後一件事。”
“你說。”康妮點頭。
“關于您今年二月提出的,将守夜人的管轄權交還主殿的提案。”伊森話音一頓,“主教大人駁回了。大人的原話是……守夜人隻會屬于教會的聖女,這是芙洛拉的饋贈,人間的信使無權将它收回。”
康妮本能地沉默,但騎士長早有準備,他在神官開口反對前說出了準備好的說辭。
“主殿的大門永遠向您打開。”聖騎士第二次向她彎腰行禮,這一次不是出于敬仰,而是信徒般的懇求。
“請您,不要抛棄您的職責。”
假期的慶典過去後,普維斯正式宣告進入了冬季,短暫的日光讓人們無比留戀。教會的騎士踩着它的腳步離開,他與神官背道而馳,在大門合上前,溫暖的陽光也跟随着回蕩的頌歌再次撫摸過正前方高聳的、俊美的女神像。
光與影一輪輪地更替,直到夕陽籠罩西塔山的山峰,遙遠的鐘聲驚醒了沉睡于高塔房間的少女。
祭司離開時難得貼心地打開了窗戶,傍晚的微風吹開紗簾,放入了輕輕叩門的夕陽。
安塔利亞翻了個身,被突如其來的光芒刺得有些睜不開眼。混沌的大腦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左肩的傷口就因為睡姿的摩擦而誠實地刺痛了身體的主人。她忍不住皺眉坐了起來,在目光重新觸及床邊沒有被挪動回遠處的長椅時,遺落的清醒時的記憶紛至沓來。
國王與祭司的約定、有關理性與感性的争執、關于莉安娜的過去與預言,還有……安塔利亞捂住傷口的動作一頓,下一秒像隻炸毛的貓一樣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