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死起來會很麻煩。
當被人愛着的人死去時,真該帶上他所有的東西。(注1)
他在人間的愛恨,他的追随者,他那些布滿指紋的信箋和落滿白發的搖椅。
倘若他從未被人愛過,死亡也許并不可怕。
除非他将反複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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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人群走出機場,路邊出租車已經等候多時。
綿綿拍了十幾張預覽,意猶未盡地收起相機,歡快道:“減老師,送你去酒店哈。”
減虞道:“不用了。”
他将手機導航給司機。
“去這家民宿。”
坐在副駕的綿綿将兩個大包抱在懷裡,費勁地回頭:“減老師,主辦安排了酒店,你不去住嗎?”
“不習慣遇見同行。”
“同行?嘿嘿,您指的是哪位作者?”
八卦的味道。
“所有作者。”
“厲編輯說您不喜歡交際,看來真是,跟《斷臂》的吳挺一模一樣——”
聽到《斷臂》和作者,連司機都忍不住通過倒車鏡看減虞。
“喲,我這是接着名人了?你就是寫斷臂那個什麼什麼魚?”
減虞道:“不是。”
綿綿道:“是啊。”
減虞:……
想跳車。
這丫頭真的太能招麻煩了。
聽他這麼回答,綿綿也知道自己嘴太快,咳嗽一聲,尴尬地将背包帶子捂在嘴巴上。
司機不傻,前邊默默偷聽這麼久,知道後座這個臉都不露的男人肯定是作家。
名人都有這毛病,沒被認出來的時候,瘋狂透露自己的身份,一被認出來,立馬就端起架子,遮遮掩掩。
司機開上繞城高速,冰天雪地,滿目冰蘭青白,宛如極光絢麗而過。
“姑娘,不帶這帥哥去冰雪大世界溜達溜達?”司機充分發揚北國人的熱情,跟綿綿聊了起來。
綿綿道:“是哦,但是這幾天冬至,人挺多吧?”
司機道:“人多算啥,排呗,可不就得逮着過節去呢,新加了好幾座大冰雕,還要亮燈呢,值得一看,我剛才送一波人過來,說有個專門為球星做的巨劍冰雕,熱鬧。”
綿綿的眼睛滴溜溜轉,說:“球星,你是說剛剛從機場走的白蘊?”
“對對對,就叫這名字,廣播老播他麼。唉,還是年輕好啊,老哥我多少年沒看過足球了,沒那功夫,為了讨口飯吃夜夜都在外邊跑,想當年上大學也是一根嫩綠的青蔥,啧啧。”
車内空調開了20多度,上車就熱起來了,減虞脫掉羽絨服,折好,問綿綿要壓縮袋。
綿綿說:“我來吧。”
減虞接過去,一聲不吭利落地将羽絨服塞好,還給綿綿。
他仍然戴着帽子,松開一個口,下邊是全副武裝的口罩,綿綿至今沒見過他真容。
“減老師人真好。”綿綿笑眯眯,“這衣服就是給你買的,是新的,你留着吧,N市過兩天還要繼續降溫呀。”
減虞想了想,拿回壓縮袋:“多少錢,我轉給你。”
“我有發票可以報銷!減老師,你太客氣了。”綿綿吐了吐舌頭。
“我是雁蕩的簽約作者,報銷額度不會太高吧。”
“哈哈,哪有,挺高的,哎呀減老師,我沒騙你,作協專門指定一個人負責你呢,你在N市的一切吃穿用度出行都包在我身上!”
減虞沒接話,過了一會兒突然問:“你想去冰雪大世界?”
近年來N市的宣傳很到位,逐漸發展為全國十大旅遊城市,一到冬天,冰雪大世界更可謂一票難求,綿綿這麼關注定安俱樂部,估計早就知道有個什麼冰雕亮燈的儀式了。
綿綿正義凜然道:“不去不去,我要認真工作。”
其實票早就賣光了,亮燈前後三天,球迷比搶比賽門票還要積極,尤其是那群為白蘊癡狂的男粉絲,早已經約好穿哪個賽季的衣服去冰雕下炸街。
減虞屁股往前挪了挪,上半身探過去,左手握着副駕駛的椅背。
手指因寒冷而發白,即使上車已經有一會兒了,他渾身還在冒着寒氣。
“打個商量。”他淡淡道,“我能幫你弄到兩張票,你帶個朋友過去玩,用我的名義,發票上公衆号自己下載,事後拿去報。”
綿綿呆呆地,沒反應過來:“啊?”
商量?
那就是有要求咯?
“交換是你不用再跟着我。”
減虞打開手機,無視一大串跳出來的消息和提示,戳了幾下,綿綿的手機就響了。
是冰雪大世界的出票消息!
綿綿的手機界面還停留在某寶,上邊都是各式手套的鍊接,看到短信,她不由驚呼:“哎?減老師,你,你這是幹啥——”
她的語氣驚大于喜。
今年的新冰雕和亮燈儀式是特地為元旦的聯合杯祈福的,白蘊在N市,說不定還會親自去現場,這可是非官方活動,能拿到簽名,白蘊心情好了也會答應和球迷合照。
千載難逢的機會,因為沒票去不了,說不遺憾是假的。
但既然已經這樣了,綿綿便把全部心思放在工作上。
減虞來N市,除去作者大會外,還要參加一場内部交流會、配合紀錄片的跟蹤攝影,所有的聯絡工作都由綿綿完成。
剛接到減虞他就拒絕去酒店,綿綿心中哀嚎,生怕事後領導責怪她。
現在倒好,減虞甚至都不想讓她陪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