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方潤娥忽地肩膀一垮,雙手捂住臉。
她控制不住地想起自己小時候,有一部鴨子動畫片很流行,裡邊有個趾高氣昂的反派,是大鵝的形象。
在他們老家,大鵝是很兇悍霸道的動物,經常追着小孩屁股咬。
方家是少數民族,方潤娥的名字也很有民族風情,但就因為有個“娥”字,導緻她上一年級後被很多同學嘲笑。
那時候方君正已經參軍入伍,媽媽不着家,隻有溫吞的爸爸送她上下學。
方潤娥強忍着被欺負,不跟老師也不跟爸爸說,叫爸爸去買大鵝形象的印章,帶到學校玩。
作業本、書包、文具袋,方潤娥在所有地方都蓋上大鵝印章,試圖用魔法打敗魔法。
爸爸去接她放學,她的額頭、左右顴骨、下巴,各有四個印章,把爸爸逗笑了。
“爸爸的小娥這下真成小鵝了。”
方潤娥又氣又害羞,甩開爸爸的手跑回家。
有一天,她還是頂着四枚大鵝印章走出校園,桦樹下卻站着一個高挑挺拔的穿着軍裝的身影。
方君正在衆多小朋友好奇的目光中走向方潤娥。
彎腰,眉頭一皺,問道:“誰欺負你。”
方潤娥哇得一聲就哭了。
小時候她不經常哭,特别倔,更少有那麼酣暢淋漓埋在别人懷裡哭。
方君正休假沒幾天,又坐着火車走了。
臨行前,方潤娥用大鵝印章在他手腕處狠狠蓋了個戳,還蠻橫地要求他不準洗掉。
當然,方君正下次回來時,印章早就沒了,方潤娥見到他,也隻是生疏地擡眼。
因為那天爸爸媽媽要去辦離婚。
25年過去,方潤娥在異國他鄉的長凳,又一次大哭起來。
白蘊有些莫名奇妙。
長福懂事地起身,站到一旁,白蘊坐過去摟住方潤娥,小聲問道:“你怎麼了?”
方潤娥卻堅決不靠進他懷裡,隻是捂臉說:“飛蟲進眼睛了,疼。”
白蘊道:“那你不要揉。”
這也不怪他,他隻知道方君正全國各地做保镖,後來也沒做了,哪能聯想到眉公說的這個故事跟方潤娥有何淵源。
兩個卧底都暴露,接下來應該是逃亡。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隻知道還有一個卧底,但不知道就是他,我還是叫他長官。長官明面上是護衛兵團,私底下幫皇黨做些見不得人的事。他說他辦成了任務,我們可以帶着資料回國了,可哪有那麼容易,那群雇傭兵有一個沒死,救活了,我們遭到了追殺,東躲西藏。”
“每天看到太陽,我都覺得真他媽賺,我問長官還有沒有親人,他說可能有,我說什麼叫可能有,他說也許他馬上就要有個兒子了。我也告訴他,其實我偷渡的時候不是19歲,是24歲,我改了年紀,不過兒子女兒倒沒有,家裡就隻有一個老母。”
“躲來躲去,聯系不上支援,彈盡糧絕,我們沒辦法,隻能找合适的機會硬闖出關,可惜,失敗了。他給了我一份資料,讓我偷偷交給皇黨,就說我是被他挾持的,他就是那個卧底。我照做了,帶人去抓他,他又拿槍抵着我的頭,當着追兵的面毒打我,然後,他跟我說了聲對不起——”
“他挖掉了我的雙眼。”
方潤停止了哭泣。
白蘊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雖然明知這名卧底軍官心狠手辣,可這樣硬生生挖掉同伴的雙眼,也太過分了。
“長官被殺了,我作為告密的人,被帶去見皇黨頭目,因為沒有眼睛,看不見,又拿回了機密資料,皇黨饒了我一命,但我知道,我一直活在他們的監視之中,他們相信上線會來聯系我,而我也在等……一等就是5年。”
“皇帝疑心病加重,惶惶不可終日,慢慢把護衛兵團的人全都殺了,我則想方設法傳消息,因為他們猜得沒錯,我還有一份資料,藏在沒有人知道的地方,這份資料就是我的任務。”
方潤娥喃喃道:“5年……不對……”
眉公卻突然激動起來:“終于有一天,我等到了,我等到的是一個奇迹!我被救走了,救我的人,居然就是他!他沒有死!”
方潤娥蓦地将五指收緊,說道:“沒錯,他沒有死。”
“他救了我,本想帶我回國,可這時傳來一條情報,皇黨派人去國内尋找資料的下落,連我的老家,他的妻兒都可能被查到了!我想回國保護我母親,但他堅決不肯,我們吵得很兇,他說,那就問問媽祖吧,你眼睛看不見,這兒有地圖,你讓媽祖告訴你,該去哪兒。”
眉公摔擲出笅杯,睜着并不存在的雙眼摸索,媽祖給他指明了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