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戳進掌心的感覺很疼。
血是熱的,空氣卻是冷的。
我的血冷得很快。
“那你,現在所做出的這些努力,一切一切的努力。”我努力不讓自己的嘴角撇下去,也不知是否是因為這一點花費了我過多的力氣,以至于從我喉管中擠出的聲音很輕,輕得幾乎就像是幾次淺淺的呼吸,“你的結果在哪裡?”
“或許會有,但更大的可能是沒有。”春馬回答得很快,幾乎是我的問句剛剛脫口,他的答複便接踵而至。
“……我隻會有些不甘心。”
像是早就想知曉了問題,于是又針對性地給出答案——所以不需要任何猶豫也不需要任何思索,因為一切原本就是那樣。
聲音也沒有什麼起伏,柔軟的嗓音在此時冷銳得像是鋼刀,冷酷冷漠得像是一塊寒光爍爍的鋼鐵。它剖開血肉直取白骨的動作決然又幹脆,仿佛那具被削肉剔骨的身體從來都不屬于他。
語畢。
他微微轉了轉頭,視線去向了窗外的月亮。
我卻窮追不舍,瞪大眼睛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頭聞所未聞的怪物。
而那一抹砭骨的寒意也終于爬上了我的心頭。
“喂,你最好不要死,”我的牙齒像是在打戰,呼吸都好似在顫抖,“山下的那個你帶的小子,他,他似乎還有話想要對你說。”
那個,那個小子。
是的,那個小子。那根最後的……救命稻草。
那是何等真摯而又火熱的情感,何等純粹而又強烈的期望。
那個孩子求我把溫柔的山貓隊長平安地帶回去。
“可是我就要死了。”
可是春馬靜靜地說。
聲音很平靜,沒有什麼起伏。某個被我們諱莫如深的字在他眼裡似乎變成了一個客觀的事實,一個粗略的、與“生”啊“活”啊什麼的完全平等的概念。他的聲音不過是在進行客觀的闡述,不過是平靜地切開一切礙眼的血與肉,從而讓慘白的骨頭赤.裸裸血淋淋地暴露在天光之下,告訴我們不必悲傷不必惱恨,因為一切本當如此。
去你的本當如此。
我垂下眼簾看他——他的山貓面具早就碎了,青白的面容上橫七豎八都是新開的口子,紫黑色的毒血凝固得到處都是,頭發上額頭上鼻梁上下巴上……我找不到白淨完好的皮肉,也擦不淨那些該死的毒血。
“可那孩子有話想對你說。”
“沒有讓你轉告,”春馬喘了一口氣,“……那想必是很重要的事了。”
哈——!我幾乎要被氣到笑出來——我是不是該誇你一句看得透徹?我之前說的那些全都白說了!
該死的,立早川春馬,你這幅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樣子——你把我們當成什麼了?你把後輩當成什麼了?!你把……把你自己,當成什麼了?!
可無名之火本不知自何處燃起,自然也不知要向何處燃去。我隻覺得很難受、非常難受。臨時躲避的洞穴裡空氣凝滞而沉悶,深吸一口氣的感覺像是把粘稠的膠水帶入肺裡——它走了一路也就燒了一路,燒得我的呼吸道像是被火燎過似的痛,我的鼻子除了血的臭味兒以外什麼都聞不到。
事實證明迎風坡的雨水除了促進傷口發炎之外壓根就是屁用沒有。帶了一路的傷口被雨水冷卻,卻好似都在這一刻爆發。我的鼻子都在發酸眼眶都在發熱,想要一動不動地縮在原地去避免傷口那一點點的開裂——可我也知道這是絕對不可以的,我不能躲在這裡。我自己不光要下山,我還要拖着立早川春馬、帶着所有人一起下山,因為他們每一個人對我而言都很重要,他們每一個人都不該被留在這裡。
如果你本當被熄滅在燈罩裡,那就去炸出一團火花;如果你本當被踐踏進泥土裡,那就去生根發芽;如果你本當命絕于此,那就去拼死地掙紮——該死的你明明連死都不怕了憑什麼要GG在這裡?就因為——渾蛋,你原先想得不是挺清楚的嗎?
我吸了吸鼻子,伸手打出一個響指。
你至少得真正看那孩子一眼,也讓那孩子真正看一眼你的臉。
你至少得讓千手綱手碰一碰你中的毒……或許一切并不是沒有轉機。
你的進攻型忍術還沒有學到家,而我的醫療忍術也爛得像是野豬爬樹。
……
該死,你還有那麼多事沒做。
如果你不想活,那老子就逼着你活。如果你走不動,那老子就拖着你走。
“青,你接着帶他走——水門班那幾個我丢了醫療忍術,把他們也叫醒帶走,我相信他們能跟上。”我的聲音重新冷了下來,“至于後面的砂忍……交給我來解決。”
“放心,背後有我。”
“對不起。”
我對春馬深深地彎下腰去。
“真的對不起。”
——關于我把自己的複仇意志強加于你身上這件事,真的對不起。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權力,也有選擇自己的權力。而我卻企圖将己身的複仇意志強加于你,将你或者我變成彼此複仇的影子。
——我希望你無法放棄複仇,我希望你對同伴割舍不清。我希望你冷酷利落,我希望你寡斷優柔。
我無法放棄複仇,我對同伴割舍不清。我冷酷利落,我寡斷優柔。
我恐懼。我平靜。我堅決。我猶豫。我傲慢。我卑微。我任性獨斷,我冷漠淡然。
月色如水。
春馬一言不發。
我替他把散亂黯淡的長發别回耳後,又安慰性地拍了拍青的肩膀。
“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