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聞人神君的指尖攀折了瓶中的一枝粉嫩桃花,緩緩遞出,“我見美人如過江之鯉,數之不盡,唯有月下,當數第一。”
“公子僅僅是心悅奴家美貌嗎?”怎麼都不按她要的劇本來!
切,果然是知道看臉!男女通吃的狐狸精,臭不要臉!
夜昙嘴上嬌嗔,心裡已暗暗将粉衣狐狸精罵了一輪。
“豈止!”神君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多少有些激動了,咳嗽了一聲,試圖恢複聞人平日的語調,“月下對待感情如此坦蕩直白,聞人甚是傾慕。”
夜昙端詳了聞人一會兒,見這狐狸精纖腰弱形,風姿綽約,便開始模仿他妩媚的站姿,口中仍不忘嬌滴滴地嘲諷:“公子謬贊了~奴自知不及公子妩媚,也隻能坦蕩了。”
論調情,她師從嘲風,還有數不盡的話本子,自信不會輸。
“公子淩霄之姿,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飄如遊雲,矯若驚龍,令人見之不忘,思之欲狂。在公子面前,奴真真是自慚形穢。今日之所以能鼓起勇氣,自薦枕席,着實因了一句話……”夜昙故意說半句,又留半句。
“……何語?”
“一見君兮誤終生,不見君兮終生誤。”說罷,夜昙還熟練地抛了個媚眼。
“……”句句誇他貌美,搞得神君有些手足無措,也不知如何應對才好。
總不能直接承認自己長得好看吧,但也不能說自己長得不好看。
好像怎麼說都不是。
不行,他必須要說點什麼!
“你還是和從前一樣有眼光。”
天呐,他到底是在說什麼啊!這話聽起來好自戀啊!
“那公子可嫌棄奴?”
桃花屋裡,公子柔情萬千,那紫衣墨發的佳人,嘴上說着俏皮話,卻似一道清霜,沖淡了屋中的脂粉氣息。
正是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
“怎麼會……”
眼前之人,仿佛有魔力一般,讓他想要靠近,想要觸碰。
他是這麼想的,也的确這麼做了。
聞人靠過來一步,夜昙就也有樣學樣,靠近他一步。
首先,在氣勢上就絕對不能輸了!
常言道,輸人不輸陣不是嘛!何況她這姿色,也不可能輸人!
兩海王對決中。
等到距離足夠近的時候,少典有琴突然伸出手,一手攬住懷中佳人的纖細腰肢,一手自她青絲間穿過,虛虛抵在牆上,含情凝睇。
佳人則用紫袂掩了半張臉,露出半個微笑,另一手撫上眼前人的頸骨,一邊湊近了去。
溫熱的氣息打在他頸側。
氣氛正好!
此時不親,更待何時?
少典有琴低下頭去,誰料被夜昙一把推開。
是時候欲擒故縱了!
夜昙在十二道屏風之間閃躲,如魚得水。她一邊跑,一邊随手摸了摸腦袋上翹着的孔雀尾巴。
想跟她比魅惑啊?
那就看看誰更厲害好了~
哼~
等神君追上時,她當即轉過身子,直接将他推在十二道山水屏風上,又伸出一手,支棱在屏風邊上。
嗯,做起來一點都不違和嘛!
夜昙想了想,又加了一隻手,将粉衣的公子攏在自己與屏風之中。
也可以創新嘛!
奈何她身材嬌小,這動作多少做得有點吃力。
沒關系,沒關系,氣勢夠就行了!夜昙在心裡自我安慰。
“……”這個時候,若還不知道她是在學他,那他就是個大傻瓜。
場面一時之間陷入到一種詭異的寂靜中。
接下來他要怎麼辦?
還沒等少典有琴有所反應,夜昙已經開始行動了。
“不是說心悅本姑娘嗎?”說着,夜昙便将手伸進他衣襟之中。她的指尖靈巧地動作着,若翻花繩一般,一層一層地挑開,似有定要窮盡的氣勢。
少典有琴一下僵住了。
“怎麼不動了呀?”夜昙繼續取笑道。
“……”他不想演了。
再演下去就脫離控制了。
原本也沒什麼,但僵持之中,二人四目相對,距離又近,彼此之間的呼吸多少有些牽扯在了一起。
不巧的是,誰都不想先移開自己的目光。
不知道是不肯認輸,還是被眼前人奪了神志。
此時,支持夜昙雙手的那塊斧钺,不知是因為他們倆誰的動作,終于支撐不住二人的重量,倒了下去。
于是,屏風咚就變成了地咚。
夜昙壓在少典有琴身上,由于腰被他箍着,倒也沒有受什麼傷。
方才她也不知是怎麼了,突然頭暈了一下,一不小心就推倒了屏風。
都這樣了,這妖精居然沒有什麼進一步的行動……
果然是喜歡男人的。
她對自己的魅力極有信心。
那麼,他先前說的,缤紛館中,都是逢場作戲,可能也是真的。
既然喜歡男人,為何還要順着她來這麼一出?
夜昙心中暗暗思忖着。
“你是不是很喜歡演戲啊?”
“……我”,夜昙突然冒出這麼一句,神君呆了片刻,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巧了吧不是,我也喜歡。”
夜昙以為找到了同好,興奮得很。
“……”
那還不是她愛演,才帶的他們全家都演上了。
“今天太晚了!”她擡頭瞅了眼天上的月亮,得回家了。
“我空了會來找你的~”
“月下,等……”
夜昙并沒有理他,獨留下聞人神君一人,于一輪孤月下,對影成三人。
少典有琴破天荒的沒有追上去,隻是立于竹屋外的陽台,看着夜昙遠去的背影。
他暫時沒臉追上去。
方才這般搔首弄姿,自矜自伐,成何體統啊!
且他還和個男人拉拉扯扯的……
還叫她看了去……
夜裡的涼風并沒能吹散臉上熱度。
神君捂住臉。
——————
除了想盡辦法搞開聞人腳上的鐵鍊,飙戲之外,沒事的時候,夜昙就會去缤紛館打發時間,賺錢和練功一時之間都靠邊站了。
溫柔鄉,果真是英雄冢。
夜昙也不再要小二準備雅間了,因為缤紛館的大堂比較熱鬧。
通常,她就點些個小零食,在那邊吃邊看表演。
完全忘記師父囑咐的,每日要記得按他給的劍譜練功的教誨。
天冷了點,夜昙多少有些犯懶。
反正師父也沒來找她。
辣目總是在大堂活動,她也就順便看看人。
跑堂這些普通的活……幹得一般,有的時候,他還會打碎個把盤子什麼的。
還經常被認作是聞人,被慕名而來的女客人們調戲。
每一次都是手足無措地跑開。
通常,夜昙就在一邊看着。
畢竟,女客人也隻是開開玩笑,沒有真的逼他做什麼。
同樣的一張臉,為什麼看起來就這麼不一樣呢?
因為臉一樣,所以夜昙也就忍不住比較了一下。
辣目不像他師父那樣世故,也不像聞人那樣騷包。
雖然叫辣目,她倒是一點也不覺得他辣眼睛就是了。
除了跑堂之外,他也做外送。
總之就是靠賣力氣幹活。
那也比聞人那厮好多了,至少自食其力嘛!
當然了,缤紛館裡偶爾也會有不長眼的客人。
這時候,她就會好好教他們做人了!
一來二去,夜昙和辣目混熟了。
你到底幾歲了?有無親朋?
她也不是沒狀似無意地問過他這些問題。
得到的答案是不知道幾歲,也無親朋。
孑然一身,無有積蓄,漂泊他鄉。
她多少有些憐他境遇。
不知怎麼的,夜昙覺得,自己在面對辣目的時候,心裡總會生起一種老母親一般的耐心。
大概是因為他太笨了吧。
她還是比較喜歡老實人。
神君之所以扮作辣目,主要就是想時時刻刻見到自家娘子。
夜昙總是來缤紛館,他也不便扮作沒有情找過來,那就扮作辣目。
母神現在以缤紛館老闆娘自居,也時不時會過來。
至于失手打碎幾個盤子什麼的,那純粹就是為了吸引娘子的注意。
這日的缤紛館,母神不在,但娘子在。
午飯時分,辣目神君正忙着上菜。
“公子”,霓虹并并沒有對外公布他的身份,綠眉毛的小厮不知詳情,仍然以為這辣目就是他們家公子的花名,“樓上雅間的客人點名要你上菜,還得麻煩你跑一趟了。”
“好。”他也懶得糾正這些誤會。
神君接過碗碟,往樓上走去。
推開門,樓上雅間中隻有一位客人。
少典有琴走過去,也不多話,默默開始上菜。
誰知道,那客人的手不是去摸筷子,倒是摸上了他的手。
少典有琴條件反射地給了這人一拳。
打完以後,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可能是因為自己晚上一直在和白綏練習狐族的媚術。
“狐族的媚術,要義就在一個‘渾然天成’!”
“一定要自然!自然!要在不經意之間散發魅力!”
白綏天天跟他耳提面命。
搞得他腦子裡時常響起這些話來。
可能方才他不自覺地就開始運功……
辣目神君看了看還在地上呻吟的客人。
這人滿頭血,希望自己沒把他牙打掉了。
“對不起!”方才也是他太敏感了。
神君多少有點不好意思,有點歉疚,有點自責,便伸手去扶那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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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聽到動靜,趕緊跑上樓去。
她的眼神一半時間在舞台上,另外一半時間就專門盯着辣目看,自然知道他上樓了。
“怎麼了?”
夜昙飛起一腳,踢開大門。
隻見那包廂中的客人滿頭都是血,嘴裡還罵罵咧咧。
以自己對辣目的了解,他是絕對不會無事生非的。
所以這是……
又被調戲了?
“對不起!”辣目還在繼續給那客人道歉,又從懷裡拿出個瓶子,遞給他:“藥。”
“不要!”那客人卻并不領情,一下揮開了辣目的手。
“賠錢!”他就摸了摸手好嘛!根本什麼也沒幹!這次真是吃了大虧!
倒黴的客人用手捂住嘴。
他感覺,自己的牙齒肯定是掉了幾顆。
“藥,有用。”辣目神君還在堅持。
這藥肯定比一般醫館的藥有用。
“他沒錢!”夜昙擋在辣目面前,開始護短,“我看你也沒有怎麼樣麼,少來訛詐!趕緊拿藥走人!”
睜眼說瞎話!黑店啊!
“你管這叫沒有怎麼樣?”客人指着自己滿是血的腦袋,“賠錢!不然我就報官了!”
夜昙瞅了瞅這人,嗯……的确血裡呼啦的……
她又回過頭來看了看辣目。
這樣的情況,如果報官的話,他也說不清呀。
“賠就賠!”夜昙決定還是花錢消災吧,“多少錢?”
“一百金。”缤紛館家大業大,那客人笃定他們不會願意将事情鬧大,壞了名聲,早就做好了要訛一筆的打算,獅子大開口起來。
“你搶劫啊!”夜昙驚了。
“報官了啊!”
“哎哎哎,多大點事啊!”夜昙趕緊打哈哈,“一百金……就一百金!本姑娘替他賠了!”
夜昙看了看手裡的一把獸界金币,多少有點心疼。
老闆娘也不在,她隻能自掏腰包付錢。
“我,會還你。”神君自然能看出她心疼,但夜昙能替他賠錢,他自然也很高興,“夜昙,謝謝你!”
“算了!”
夜昙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總是會在辣目的眼神中敗下陣來。
她咬了咬牙,擺擺手,“不用還了!”
他一個月才賺幾個錢啊!
“給你!”夜昙将手中的錢一股腦塞給那客人,“快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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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
竹屋。
白天客人少,夜昙通常都在缤紛館。
至于聞人的竹屋,她每次都選晚上來。
來了,就先嘗試一種解開鐵鍊的方法,然後就找聞人演戲玩。
來竹屋的次數多了,她也就認識了白綏,知道了他并不是什麼仙人,而是塗山的狐妖。
第一次在竹屋見面的時候,因為逆光,加之當時她被這兩人為世俗不容的絕美愛情而震動,夜昙并沒有想起來那就是當日的紫衣大美人。
但離光夜昙是誰啊?她很快便發現了,這紫衣服的美妖精,就是當日自己在獸界羽園裡遇到過的谪仙人。
夜昙大為感慨。
真是有緣千裡來相會啊!
于是,夜昙也十分熱情地邀請白綏加入戲局。
這兩人在演戲一事上很是投緣。
狐狸精白綏除了膚白貌美大長腿,長得像個谪仙外,還幽默風趣,才藝衆多。當然了,大多數都是讨好女孩子的本事。
吟詩作賦,彈琴唱曲,他樣樣都精。
夜昙還津津有味地跟着白綏學了一段時間的戲。
且她一個人學都還不夠,還非把少典有琴也拖下水。
可是白綏這厮唱的旦角啊!
神君扶額,但又沒法拒絕興緻勃勃的娘子。
“聞人兄,這你就不懂了!”白綏卻朝聞人神君搖了搖手指,“唱戲也是力氣活,本就應該是男子來做的。”
是夜,夜昙剛唱完新學的一段,想讓這在場唯二的聽衆評價一番。
一紫一粉兩個男人的表情都有些莫測。
“你們幹嘛這麼看着我?”夜昙眯起眼睛,“說啊,我唱得到底怎麼樣?”
白綏選擇微笑鼓掌,但不發一言。
“月下……唱得極好。”神君自然不會重蹈覆轍。
“那你說,方才我唱的到底好在哪裡?”夜昙再次點名了聞人。
這他哪裡說得清!
“欸,唱曲一事,終是白兄更懂些,不如聽聽他的評價?”這次,聞人神君終于機智了一把。
“這……”
白綏感覺自己良好的修養被這小姑娘的魔音灌耳後,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月下是初學者,白某也不好評價,不如還是請同為初學者的聞人兄評價吧?”
白綏朝夜昙露出一個盡可能優雅的微笑,順便将這燙手的山芋丢回某人手中。
休想讓他往坑裡跳!
“……就是……”聞人神君想了又想,還是隻能說出老掉牙的那三個字,“唱得好。”
“哼!”夜昙噘起嘴,有點不高興。
一聽就是恭維的假話。
果然一點都不真誠!
“……”神君又挨了自家娘子的一記白眼,尴尬得很。
果然吧,這個時候就是多說多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