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
“你之前不是要給我退婚書嗎?你管我啊?”
“方才……是本君不對。”神君回憶起傍晚學到的“哄人”新知,斟酌着開口,“青葵,這麼晚了,你别亂跑了,好嗎?”
夜昙還背對着他,顯然還在生氣。
“我們……能不能坐下來好好談談?”少典有琴放低了聲音。
大多數情況下,離光夜昙軟硬不吃。
但,眼見着高高在上的少典空心放低了姿态,她心裡倒是受用得很。
夜昙默默地轉身,一言不發地回到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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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談吧!”夜昙一屁股坐在床上,交叉雙手抱着胸,示意他說話。
“青葵,你……想讓我怎麼樣呢?”
他們成不了親,她也不肯退婚,又已經找好了其他人,還……不止一個人。
他們這樣,到底算什麼呢?
縱使姻緣橋提示了命中注定,卻也恍若隔世。
“若……你不願意退婚,不如……本君送你回去吧?”見夜昙不語,神君隻能繼續試探。
“回哪裡啊?你那無趣的破天界本公主可不回哦!”她好容易逃下來的,傻子才回去!
“送你回離光氏”,神君解釋道,“讓暾帝做主。”
他承認自己有些私心。
暾帝……多半是會維護他們之間的關系。
“我不去!”回去了就等于主動暴露。
到時候,離光旸估計得氣到把她往死裡打。
少典有琴的心沉了下去。沉默了一會兒,他複又開口,“那……你想去哪裡?本君送你去。”待在這裡,總歸不是長久之計。
這榆木疙瘩!
“聽好了少典空心,本公主哪兒都不去!”夜昙氣得站了起來,“我是來找你的神識的!”
“……你說什麼?!”
始料未及的展開,神君一時間跟不上夜昙的節奏。
“你……為何?”要找神識?
“還不是你擅自嗝屁,逼得人家差點做寡婦!”夜昙的語氣中充滿了怨念,“三真跟我說,将你的神識合一就能複活你。玄境裡那麼多神識我都救不過來……”說到這,她又試圖用生氣來掩飾自己的心意,“而且你那玄境就是個豆腐渣,本公主都差點沒跟着你的神識一起掉下界去!”
看來建木果實那套動搖不了少典空心。那她可以試着在不經意間說出一些讓他愧疚的話,挽回現在的頹勢。
……事情竟是這樣。
“青葵……你……”他沒想到,她竟是特地下界來救自己的。
天界神族向來寡情,他也一樣,對她很是冷淡,談不上有多好,她卻依舊古道熱腸。
能有為自己赴湯蹈火之人,是多大的幸運。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多謝……公主。”縱有千言萬語,他不知從何說起,也說不出口,隻能道謝。
“哎呀~你知道就好……咦?”夜昙眨了眨眼睛,虹光寶睛在她胸前閃,但這次她不疼了。
而且……少典空心居然一本正經跟她道謝,搞得她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夜昙用手扇了扇風,試圖給臉降溫,繼續掩飾道,“于情呢,咱們兩個……也算是朋友嘛。”他之前好歹還救過她。
“于理呢,你是救世英雄。能救而不救,不符合我的原則。”
她可看不慣少典宵衣那副鬼樣子!所以,于情于理,她都得這麼做。
“你回到天界以後,記得分我一點法寶啊财産啊什麼的就行!”
“好。”面對夜昙挾恩圖報的言語,神君倒是沒有多猶豫,直接答應了。
現在,她也不僅隻是他的未婚妻了,還是救命恩人。
這些都是應該的。
“真的嘛?”夜昙一下站起來,欺身上前。
這略帶侵略性的動作讓神君有如驚弓之鳥般後退。
可惜屋子太小,他的腿很快就碰到了桌子。
“你又要做什麼?”
“讓我抱一下!”夜昙将手環上他腰間,“小氣鬼!”
财産都同意給自己了,抱一下怎麼了!
“别忘了,你還沒退婚,現在還是我未來夫君!而且……在人界,就算是好兄弟,好朋友之間,也會抱的啦!”
夜昙一副不容拒絕的态度,直接将臉埋在人懷裡。
她就知道少典空心不是真心要拒絕她!不然的話,就憑她,怎麼可能纏得了他。
“青葵……”神君都不知道把手放在哪裡。
“我就是想告訴你,我不讨厭你。”夜昙依舊抱着沒撒手,“所以你也不準讨厭我!”
“當然。”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這救命之恩……
即使不成功,單是這份情,他就還不上,又怎麼可能讨厭她。
“你還是嫌棄我。”
“我沒有。”
“那你為什麼都不肯抱我一下?”夜昙仰起頭,“你是不是嫌棄我身上不幹淨?”
“不,不是的。”
神君将手虛虛放在夜昙背上。他猶豫了一下,又輕輕拍了拍她背。
擁抱,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能讓人平靜。
他那時怎麼會想要推開紫蕪呢?
自己……大概……一直都想抱的。無奈,在歸墟裡,隻有幻影。現在,她卻是實實在在的。
“青葵……”
“嗯?”
“謝謝。”除了這個,他也不知該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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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過不過來?”
夜昙跪在鋪好的被子上,挺直了小身闆,一副不答應就要鬧的架勢。
“本公主特地買的被子,還特地給你鋪好了,不能浪費了!”
“我……”神君很是猶豫。
“大少爺,睡覺吧?不是你說要早點睡的!”
夜昙打了個哈欠,她不想繼續糾結這個問題了。
“這……不合适。”神君糾結萬分。
“現在就這條件,而且你都這——樣——了,還不睡覺,要是再出點事怎麼辦?”
“你還想讓我做寡婦嗎!”
“快點睡覺!”
“傻瓜!”
“知……知道了。”
事實證明,這種事就是溫水煮青蛙,一步退則步步退。
少典有琴在床沿邊上正襟危坐。
“這還差不多。”真是的,非得弄得她發脾氣。
夜昙将外衣随便一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爬到床頭翻出個盒子揣進懷裡,然後又爬回來,順便再一次向玄商君伸出了魔爪。
“哎……”神君冷不防被夜昙借着身體的重量從背後壓倒在床。
“你蓋新的被子吧?”
“……不用。”
“你長這麼高,我的被子你也蓋不了啊?”夜昙忍不住去逗他。
這也不能算是自己的錯吧?
誰讓他真的太好笑了。
“……”神君隻能默默拉起被子。
夜昙吹熄了蠟燭,側身躺下,又摸出懷裡的聽音法器。
那是她和小沒逛街時買的,可不便宜。
後來就用在聞人身上。
原本呢,這些伎倆對玄商君,肯定是不管用的。
然,作為一縷在歸墟中經曆了九死一生的神魂,他并沒有原來的法力。
夜昙悄摸将法器靠在耳邊。
神君本是和往常一般平躺着的,聽到動靜,又想到這床有些小,便也學着夜昙的樣子,側過身,背對她躺着,隻占了床的一小半。
【青葵。】
喲,效果還不錯麼~
她聽到他在叫青葵了。
【就算前路渺茫……能見到你,我很高興。】
【也許……你是對的。】
【若是一開始,父帝就讓我娶碧穹……】
【我大概……也隻能答應。】
之前,他拒絕不了指定的天妃。他和父帝,分屬君臣。對父帝,他不是沒有孺慕之思,但更多的還是敬畏之情。
而且,甫一出關,父帝什麼都沒說,隻關心他修煉得如何。
他便明白了。
……她就知道!
哼!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離光青葵,不僅是婚書上的一個名字。】
他們已經定過婚約,姻緣橋已經揭示了命定之人,她還下界來救自己。
他不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而且……離光青葵……确實很特别。】作為一個凡人,她真的……讓他刮目相看。
好在,如今他補了歸墟,便有了一些和父帝談判的資格。
【不論是成親,還是退婚……】
【隻希望你日後,能過得好。】
黑暗中,夜昙眨巴眨巴眼。
她鼻子堵了,隻能用嘴呼吸,順便用“呼哧”聲營造自己已經睡着的假象。
【若是最終退了婚……】
這聯姻的責任,他擔了一次,也已經夠了吧?
沒必要再去拖累另一個女子。
那可不一定。
夜昙在心中反駁。
就算不是命定之人,但隻要你真心待他,也會有好結果——青葵肯定會這麼說的。
【青葵,我還能要求你什麼呢?】
【我決心跳入歸墟時,就已經不能要求更多。】
那時候,他相當于……已經選擇放棄了她。
夜昙弓起身,縮成一團,以免被人察覺到自己的情緒。
本就沒睡着的神君,神色複雜地看了看裹得恍若條毛毛蟲一般的夜昙,終是忍不住,撩起自己身上的新被子,直接就将她連人帶被子一起裹進去了。
一個如懷暖玉。
一個寒谷生春。
第二日,夜昙是被熱醒的。
她頂着一頭亂發從床上坐起來,盯着身上那兩床被子發了好一陣呆。
昨夜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着的……
“青葵,你醒了?”
“啊……”這少典空心起得也太早了。
夜昙趕緊将耳朵邊的法器拿下,順手塞進被子。她做賊心虛,便掩飾性地又拿手摸了摸臉。
臉上還黏黏的。
不行,得趕緊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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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剛跳下床,神君就趕緊背過身,朝門外走去。
“等等,你去哪兒啊!”
“本君……去給你打水來。”神君純粹是想逃。
“哎呀不用了!”夜昙跑得急,被裙擺絆了一個小趔趄也不顧了。她趕緊跑到門邊攔人。
“我這個”,夜昙指指自己,“我用個清潔咒就行。”
“再說了,你知道井在哪裡嗎?”
“……”他不知道。
神君幹脆閉上眼。
“幹什麼?”夜昙低頭看看自己。
她身上哪裡有問題嗎?
夜昙東摸摸西摸摸。
她的中衣也遮得嚴嚴實實的呀,一點沒露胳膊露腿!
“對了,你之前那些傷口怎麼樣了?”
這個少典空心,一大清早就穿得整整齊齊,一點空隙都沒有!
“你讓我看看!”夜昙直接一個突襲,去扒拉神君衣襟。
“欸!”
“我看看都好了沒有!”
誰讓你閉眼的!
“别……”
夜昙将少典有琴的衣服扯得亂七八糟的。
傷口的邊緣泛白,皮肉翻卷,但沒流血。
她還特地上手摸了一把。
“真的不會掉灰啊?”
“不會!!!”神君顫抖着将衣服重新捂回去。
“嘻嘻……”夜昙吐了吐舌頭。
她當然是故意的。
其實……蜃灰什麼的,想也知道是沒有的。
他就這樣走了,什麼都留不下來。
徒留她一人,感動于那無條件的保護。
他保護了四界衆生。這衆生之中居然也有她這個災星。
這讓她有一種隐秘的喜悅。
這次再遇,讓夜昙覺得,他對她,和對别人,根本就沒有什麼區别。
意識到這點,她莫名地很生氣。
然,用完聽心法器後,從前那種喜悅……
又漸漸襲上心頭。
“少典空心你要不要吃點東西啊?”
在提要求之前,夜昙選擇了欲蓋彌彰。
“不用了。”
神君本能地拒絕,轉身就看到夜昙正興緻勃勃地從衣櫃裡拿衣服,然後一件件往自己身上比。
“你覺得哪件好看?”
“嗯……”神君端詳了片刻,“白色的?”
“嘁~”果然老古闆還是喜歡白的。
“那你過來幫我穿衣服!”
夜昙朝少典有琴張開雙手,舉止之中多少帶點頤指氣使的感覺。
她這是打定主意要以恩人自居了。
趁着少典空心給自己系腰帶的時候,她又直接一個熊抱。
離光夜昙,一向最會恃寵而嬌。
“……”神君渾身僵硬,手上的動作也停了。
女子的身體軟綿綿的,她身上還隐約散發着花香,抱着的時候就更明顯了。
少典有琴本想推開夜昙。
可昨日他們……
感覺到自己抱着的人身體漸漸放松下來,停在自己腰後的手也開始動了,夜昙擡起臉瞄了一眼,又開始偷笑。
他耳朵都紅了!
果然是喜歡她的!
她就知道,他這種段位的,比神識都不如。
自己略施小計,輕輕松松就能讓他神魂颠倒了!
“好了。”神君松開放在夜昙腰上的手。
“給我梳頭。”夜昙坐在梳妝台前,遞過一把梳子。
“梳頭?”神君一整個被人牽着鼻子走。
“我知道,你們神仙不是這樣的”,說着,夜昙硬是将梳子塞進他手中,“但是啊,有道是‘入鄉随俗’,我想,這點禮貌,咱們玄——商——君——總是懂的吧?”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神君隻能不聲不響地開始幫人梳頭發。
還好這個他看母神宮裡的宮女做過。
“這邊也多梳梳,有點打結”,夜昙将腦袋湊過去,美滋滋地指導人梳頭發。
“你呀,也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她雖然得意,也沒忘記看人臉色,“我們人界的夫婦就是這樣的。”
“少典空心,這兩個哪個好看?”夜昙翻了翻首飾盒,挑出兩個舉過腦袋。
這些首飾還是她和小沒逛街置辦的。
“本君……”
神君看了看,嘗試張口。
他覺得都挺好的。
“這個怎麼樣?”夜昙倒是興奮得很,她搖搖手中金钗,“快幫我戴上~”
神君無奈地接過,将金钗插在她鬓邊;順手又拿過她手上另一枚水晶花钿,綴在她發頂。
夜昙在鏡子前轉了轉腦袋。
少典空心這審美還怪好的。
她腦袋上那個花钿卟啉卟啉的。
怪不得他的本命法寶也是這種亮閃閃的玩意兒。
她眼睛也沒腫,簡直完美~
夜昙還陶醉于鏡中人的美貌,沒注意一旁的神君看了眼首飾盒。
“你幹什麼!”夜昙震驚了,趕緊揮開他手。
“對……對不起。”神君也被驚到了。
他不是故意的,戴耳環的時候,難免捏到她耳垂。
“弄疼你了?”
“做什麼突然捏我耳朵!”
夜昙開始推人。
“你故意報複我的嘛!”
“不是你說……”說什麼打扮娘子也是人間夫婦的成例。
“那我也沒讓你這樣呀!”
她一屁股坐回桌前,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把胭脂盒蓋上了。
再塗就和猴屁股一樣了。
“……”
一旁,神君後知後覺地也開始臉紅。
所以是他理解錯了嗎?
簪子可以,耳環不行?
“……”夜昙強作鎮定地看着鏡子,慢悠悠地點頭,“不錯不錯……”
透過鏡子,她自然是能将少典空心的神色盡收眼底。
“差不多了~”夜昙站起來,手還不老實地撈了撈桌上的點心盤子。
往自己嘴裡塞了幾塊昨夜剩下的糕點後,她拍拍手道:“好了,那咱們現在去找你的神識吧~”
“一定要去嗎?”
事到臨頭,少典有琴又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
“嗯!”總要去見的吧?
“那……好吧。”
畢竟是他自己割除的神識。
“那……待會,你不許命令他們合一。”夜昙還是有點擔心。
“你不是說,要心念合一才行嗎?”他不覺得自己會和神識心念合一。
“本君……會讓他們自己選擇的。”
“不管!”夜昙嘟嘴,“拉鈎。”
“……”真是夠幼稚的。
神君别過頭去。
夜昙自然默認他是答應了,直接撈起人手,又勾住他指尖。
“那說好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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