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明明不大,卻如洪鐘入耳一般,撞進燭九陰的耳中。
“……”燭九陰愣住了。
他緩緩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啊——”還沒等他說出什麼來,燭九陰就發現自己的身體在以極快的速度消失。
片刻之後,黑金的光芒便已完全消散在夜空之中。
看着眼前的景象,就連炎方也不禁皺了皺眉。
這個燭九陰怎麼回事?難不成是中了神族的暗招?
盡管玄商君心下震驚,然,面上卻依舊未顯露些什麼。
他與辣目神君對視一眼,齊齊向制住夜昙的炎方逼去。
“你要的人是我,放了青葵。”玄商君率先開口。
“……”一旁,辣目神君則将手伸入懷中。
若自己用南明離火繪出的法陣燒他,不知有幾成勝算。
“……”此時,炎方的注意力才重新轉向了神識。
英招不是說,一共有四個神識嗎?
算了……還是先按自己的計劃好了。
炎方側頭,看了看手上的夜昙。
他特地等到神識來,就是為了此刻。
“别急。”
炎方自然看得出來,少典有琴對他的這個天妃,還是相當緊張的。
就像他自己,對英招,和對其他妃子,那也是不同的。
“本王先送你的天妃上路。黃泉路上你也好有個伴。”
說着,炎方一擡手,将地上那不起眼的地脈紫芝殘根吸在掌中。
一眨眼的功夫,他相當随意将之插進了夜昙的脖子裡。
“昙兒!”
“青葵!”
兩個少典有琴不約而同地叫出聲來。
“少典小兒,接下來就是你了。”
“受死吧,哈哈哈——”
百年老鸮成木魅,笑聲碧火巢中起。
那笑聲甚至震得石屋門前的風燈都劇烈搖晃了起來。
辣目神君直接飛身上前,伴随着沖天的火焰直直沖向炎方。
膽敢傷她的人,他絕對不會放過,即便是厲王。
即便……他現在的實力,并不足以殺他。
但他的理智,在剛才目睹炎方刺向夜昙時,就已經蕩然無存。
玄商君趁着炎方被南明離火拖住的這一點間隙,沖上去一把将掉落在地的夜昙抱起。
同時,他利落地揮手開陣,趁着法陣形成之時,趕忙擡手撫上夜昙脖子。
幾乎摸不到脈搏。
……
他又連累了她。
做他的天妃,不僅僅讓她失了自由,走上一條注定孤寂之路,竟還要連累她丢了性命嗎……
若不是為了救他,青葵她……
何以至此。
若她真的……
他要怎麼辦?
想到這裡,一股強烈的酸澀滋味湧上玄商君的心頭,令他雙眼發脹。
就算用盡了玄黃境裡的天材地寶,他也一定要救她。
可是……他現在都回不去天上。
玄商君擡起頭,看見被烈火圍繞着的炎方。
他眼中,厲王的身影,竟是有些模糊了。
……
若不先打倒厲王,他們今日恐怕都會死在這裡。
天界神族的法陣分很多種。
有一些無差别攻擊的,例如諸天隕星大陣。此陣需多人配合,還要有大量清氣支撐。
現有的條件并不允許。
再比如曆代天帝都會的——弑魔陣。
同樣需要大量清氣,且玄商君也隻是在書裡看過。
最終,他們選擇在石屋外布置南天門同款的多重伏魔陣。
這些伏魔大陣是他和“辣目”之前就特地加強過的。
至于受到攻擊之時,應行的戰略戰法,他們也早已在數次商讨中确定下來。
隻是,夜昙被捉受傷這事,當然不可能在他們的計劃之内。
此時,地上伏魔大陣,連同玄商君剛剛開啟的半空中那加強陣法,都被辣目神君用南明離火貫通了,形成合圍之勢,自半空和平地兩個方向,沖向厲王炎方。
“昙兒如何了!?”辣目神君疾步退至玄商君身邊。
他急得根本顧不上别的,但又必須用上雙手,方能控制法陣,根本沒有辦法親自查探夜昙的傷勢。
玄商君一手抱着夜昙,另一手正助力着法陣的運轉。
聞言,他深深地看了辣目一眼。
“……青葵……她傷勢很重。若是……你……别擔心,本君會救她。”
不管是什麼代價。
“……”辣目神君自然明白他的決心,隻能強逼自己定下心來,先對付厲王。
但很快,二人便能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力不從心了。
炎方顯然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物,不多時,竟真的被他掙脫了法陣。
雖然失了夜昙這個人質。
但……炎方并不是很在意。
因為受傷之人,更會桎梏他的對手。
三人在石屋前對峙。
厲王也不急着發動攻擊。
少典有琴……他的法力,和歸墟那時候差太多了。
不是自己的對手。
昙兒……
辣目神君看向不省人事的夜昙。
她脖子上的那根花刺,将他的心,也一起紮穿了。
這該有多疼啊……
他的昙兒最是怕疼,可現在……
她連喊一聲疼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行,他必須馬上殺掉炎方……
和他拼了算了。
辣目神君首先動了,卻被玄商君拉住了。
後者抱着夜昙,沖着他搖了搖頭。
“……”他們都明白的,現下,他們并沒有十拿九穩的能夠對付炎方的招數。
但……夜昙的傷勢又是絕對拖不得的。
這該如何是好?
最終,還是炎方開口,打破了這樣的僵局。
“本王暫時不殺你們,留點時間給你們告别吧。”
說罷,他便化作一道黑色的光,融入漆黑的夜幕。
留下不遠處的沉淵魔兵,正虎視眈眈。
他一早就吩咐過了,這石屋,是隻能進,不能出。
殺他兒子的兇手——離光青葵,注定是活不成了。
神識麼,他随時都能殺。
神識還待在人界,說明自己那位老相識——少典宵衣根本沒有要救自己兒子的意思。
他們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插翅也難飛。
炎方想起英招在頂雲屍身前,那痛哭流涕的樣子。
自己之所以費盡周折,不過就是要看着神識被失去心愛之人的痛苦折磨。
那少典小兒的神魂,清氣稀薄,不殺他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
————————
玄商君一直注意着炎方的一舉一動。
極度的緊張讓他分不出心神去思考青葵的情況。
從前,隻有修補歸墟之時,他才體會過這樣的緊繃。
但,即使是那時,他也沒有讓自己的情緒露出一分一毫。
見厲王遁走,玄商君呼出一口氣。
剩下的那些魔兵,他們尚可對付。
他趕緊低下頭去查看懷中人的情況。
少典有琴發現,自己探向她脖子的手在微微顫抖。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
怕她連方才那一點點微弱的脈搏,也沒有了。
另一邊,辣目神君的情況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他顧不得自己滿頭是汗,蹲下來查看夜昙的情況。
汗水順着眉骨滑入眼中,刺得他眼眶通紅。
所剩不多的理智告訴他,受了這麼重的傷,她是……
活不下來的。
她還有氣……
她還有氣!
她不會死的!
好像隻有這幾個字在支撐着他幾乎瀕臨崩潰的神經。
這麼重的傷,她已經那麼努力的活着了……
為什麼,少典有琴,你為什麼會讓她受這麼重的傷!
為什麼,你承諾的事情,永遠都做不到!
昙兒……對不起……
……
盯着插在夜昙脖子上的枯樹枝好一會兒,辣目神君猛然反應過來。
這個……這是地脈紫芝的殘根!
難道是因為這個,她才能活着?
“事不宜遲”,最終,還是玄商君先掙開了複雜的心緒,“我們得趕快施救。”
見“辣目”沒反應,他又伸手握住對方手臂:“進屋救她。”
“……好。”
——————
石屋内。
二人将夜昙抱到床上。
“若是直接拔的話,可能會有血”,玄商君看了看自己的神識,竭力用一種平穩語氣訴說着現在的情況。
雖然他内心的焦急不比辣目少,但如果連他都慌了,那事情隻會變得更糟糕。
“可……若是直接拔了。又不能盡快止血的話,她會很危險。”另一邊,“辣目”有些遲疑。
“……那怎麼辦?”連玄商君自己也沒有發現,他已經失去了平日裡的冷靜。
“得趕緊拔!”他初步檢查過了,青葵傷的是頭部與頸部,現下還能活着,隻能說明脖頸之處的異物錯開了要害,至于其他傷處……
頭上究竟如何,也還不好說。
“我要拔了。辣目,你幫我抱住她的頭。”
“辣目。”見對方默不做聲,玄商君緩了語氣安慰道:“沒事的,她很頑強,受了這麼重的傷都沒有……”話到此處,他也有些說不下去了,隻能默默攥緊了拳頭。
“她一定能遇難成祥,逢兇化吉的。”
玄商君說着一些其實沒有多大用處的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安慰誰。
“我們先把樹枝拔出來,然後可以用火灼燒止血。”說到此處,他忍不住閉了眼,在心裡祈禱那根刺進她脖子的枯枝沒有傷到大血管。
否則,在沒有仙丹的情況下,法力耗盡的他們将束手無策。
到時候他可能真的隻能去地府找閻王要魂了。
“辣目,你快一點”,玄商君的話裡也帶上了顯而易見的焦急,“不然她會死的。”
辣目神君正坐在床頭,将夜昙的腦袋小心翼翼地枕在自己的腿上,在檢查她的頭。
“不會的……”聞言,他下意識地反駁。
“她不會死的!她怎麼可能……她……是地脈紫芝的花靈。不會的……”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一手的血。
他的腦子已經一片空白,也不知道為何突然就會冒出這麼一句來。
他潛意識裡覺得,地脈紫芝的花靈是不會這麼輕易地死掉的。
“……你說什麼?!”正皺眉查看着插在夜昙脖頸處枯枝的玄商君聞言,愣了一會兒。
他花了幾息時間,才想起了“地脈紫芝”是什麼。
“你是不是搞錯了!!!”
大為震撼的玄商君,第一反應是懷疑自己是聽錯了。
第二反應是對方已經急到神志不清了。
他父帝定下的天妃,人族離光氏的公主,是地脈紫芝的花靈?
怎麼可能!!!
這番言語,和說這話的人一樣,都離譜到不行。
但是……
這就能夠解釋,為何青葵能夠抗住厲王自天靈蓋上的緻命一擊了。
玄商君沉默地看向床上的夜昙。
“……她是。”緩了一會後,辣目神君終于能再次聽見自己的聲音,知道自己大緻在說什麼了。
“所以止血的時候……不能用火。”即使是地脈紫芝,應該也一樣需要遵從生克原理。
但是……
他又擡頭看向面前之人。
知道了這個,過去的自己還會救她嗎?
辣目神君抱着夜昙的腦袋,目光灼灼地看過去。
“現在你知道了真相,還要救她嗎?”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将真相說出來。
萬一,從前的自己不願意救她了,憑他一個人的力量,能救她嗎?
“……救她要緊。”
若是以前,玄商君甚至可能會猜測暾帝對神族的态度。
将地脈紫芝分别安排到天界和沉淵界。
暾帝怕不是……
有意為之。
讓玄商君意外的事情也不止這一件。現在,他更确定了,這個叫辣目的神識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可是,現在他不願想這些,也沒空想這些。
“辣目,你的靈力還有多少?”自己本來是想用剩下那一點靈力,全力為青葵治療頭上的傷的。如今,不能用火止血的話……
“我可以的。”少典有琴沖他點頭。
“你來拔,我來替她止血。”
“好。”玄商君當即答應,“我數三下。”
這二人隻需一個對視,便知道對方的意思。
玄商君自認,他很了解自己。
事關青葵的性命,他不可能托大。
而眼前的神識,也是他自己。
所以,他無條件地信任對方。
“三……”話音剛落,玄商君一下拔出了紮在夜昙脖頸上的地脈紫芝殘根。
一旁的少典有琴已經運起了靈力,準備止血。
然而……
并沒有很多血流出來。
“……”石屋裡的兩位神君互相看了看對方。
雖然沒有想象中的鮮血噴濺,但他們倆的臉色,依舊都難看得可以。
玄商君看着同樣臉色蒼白的辣目。
雖然沒有如預料一般的危急。但現在這樣,完全不是能夠松一口氣的情況。
“先治療青葵頭上的傷勢吧?”玄商君再次提了個建議。
“……”
“你怎麼了?”得不到“辣目”的回應,玄商君突然想到了什麼,直接探身摸上夜昙的頭。
伴着星光的藍色靈力自夜昙的額頭探入她的識海之中。
玄商君的臉色一變再變。
他試圖用靈力修複她受的傷,但藍光滲入那些裂口之時,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靈力恍若泥牛入海。
杯水車薪。
青葵的神魂,因為炎方的攻擊已經四分五裂了。
意識到這點的玄商君又一次感覺到,自己仿佛被那種身處歸墟,混沌之炁纏身的無力感攫住了。
動彈不得。
明明蟠龍古印就在眼前,自己卻什麼也做不了。
不行……
他絕不能就這麼放棄。
“辣目”,探查完識海後,玄商君睜開眼睛,正色向辣目道,“你抱好她,我用靈力為她補神魂。”
青葵頭上之傷,其嚴重程度已遠遠超過他的預料了。
話雖然是這麼說,但僅僅用靈力修補肯定是不夠的,隻能化元神,以本原的力量補。
否則……她絕無生機。
隻是這樣的話……
自己,就沒有辦法再陪她走下去了。
他當然是想過,去天界求救的。
一開始,他在人界醒來的時候就想這麼做了,也在第一時間就試過了。
可是沒用。
他恢複了一些法力後,也試過幾次。
玄商君覺得,不是法力的問題。他就好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釘死在此處一樣。
後來,得知青葵他們在尋找神識,試圖救自己。他便放棄嘗試回天界的念頭。
她是私逃下界。紫蕪和清衡被父帝關着。
這說明什麼?
說明天界根本不歡迎他,父帝也不想讓他複活。
說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
但這條命,本來也是意外之喜而已。
而且……他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你保護她”,辣目神君太了解他自己了,“我來……”
“不行”,玄商君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你們的力量本就微薄。”
此時,自己怎麼能夠讓神識去承擔一切呢?
“是本君……對不住你們。”
青葵也好,神識也好,都是受他的牽連,以至于此。
“辣目,我走之後,青葵……還有其他神識,就拜托你照顧了。”玄商君緩緩開口。
“你們……也不必合一。”不必再犧牲自己,救他複生。
至此,他再無遺憾。
唯盼她能安好。
“辣目……”
此時此刻,玄商君的心中似乎有千言萬語,卻也不知從何說起。
“石屋已經不能再待了。你們得馬上走。”突破沉淵魔兵的監視,辣目應付得來。
“你必須要帶青葵去安全的地方。”唯獨這點,他放心不下。
“白竹塢雖是四界盡頭,但,我們已經被厲王盯上,也難保不會被他們找到。”
那麼,他們到底能去哪裡呢?
“天界……你們大概是回不去了。”
說到此處,玄商君苦笑。
“不過,或許,可托獸界少主帝岚絕,帶信給吾弟清衡,求他和母神……庇護一二。”
“若是不便……又無處可去,那你們便帶青葵返回離光氏皇宮,尋求暾帝庇護吧。本君想,他應當會一并收留你們的。若……”
此時,遇事素來沉着的玄商君如同一個操碎了心的老母親一般,瞻前顧後。
“厲王前來尋仇,不如就讓暾帝宣布青葵已經……”說到此處,他頓了頓,複又言道。
“或可安排她假死脫身。”
“……”辣目神君望着他,心裡同樣并不好受。
明明,自己才是那個最應該承擔起責任的人。
可是……他的法力,也的确不如玄商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