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神君略一思忖,便猜到了他是在說誰。
“可是紅鬟。”
“正是。”
“嗯,很好。”少典有琴點了點頭,以示自己很是欣慰。
“對了”,神君突然想起了什麼。
他一揮衣袖。
一個孩子突然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文華,這個孩子就交給你照顧了。晚上……你帶他去茅屋那裡歇息。”
“是。”
“大哥哥!”
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小明。
“小明”,神君蹲下身來囑咐道:“你就乖乖待在這裡,和這些大哥哥們一起玩。”
“他是誰啊?”夜昙看着小明奇道。
“大姐姐,你回來啦!”
小明看見夜昙,一副非常親昵的樣子。
“……”要不要這麼自來熟啊!
忽然,夜昙的腦海裡閃過一個非常古怪的想法。
她是想起了他們之前的對話。
對不起。
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了。
然後他就顧左右而言他了。
所以這個對不起她的事情難道就是……
“好啊沒有情,你孩子居然都這麼大了!”她可沒準備當後媽啊!
“怪不得你成個親都拖拖拉拉的!原來是心裡有鬼啊!”
“……”面對夜昙的質疑,神君真是有口難辯。
她這小腦瓜裡到底是在想些什麼啊!
“昙兒,咱們先回石屋。”沒等夜昙繼續跳腳,神君便攬着她登上了正在廟門外待機的那姑獲鳥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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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釋了一晚上以後,神君好容易讓夜昙打消了那些離譜的懷疑。
打消了,但沒完全打消。
“昙兒你看啊”,神君已經擺事實講道理了一晚上,今早起來,茶都沒有煮,就又開始解釋。說得他口幹舌燥,道理都快被他用完了,“小明自己都說了,我們大家都是認識的,隻不過你忘記了一些事。”
“那也不盡然……小明他也完全有可能是受了你的指示,在騙我呀!”
是不依不饒的離光夜昙沒錯。
她頭還疼着,脾氣當然好不到哪裡去咯。
“……”真的是跟她掰扯不清楚了!
“昙兒,咱們還是先按你說的那樣,利用那池子裡的清氣給死靈們治療吧?好不好?”神君隻好顧左右而言他。
“按你說的,那小孩也是死靈是嗎?”
“是啊。”
“那到時候你把他也帶去!”這樣就知道他有沒有說謊了,“你沒意見吧?”
“沒有”,神君無奈,“先吃飯吧?”隻有吃飯能夠堵住她那呱唧呱唧的小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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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早飯,二人便又來到月窩山枯木旁的清氣池。
“啊?”
帶着幾個死靈,正準備大展身手,将她們通通都解救了的夜昙有點懵。
原來,那個被充盈的清氣環繞着的枯木,并着那一池子清氣,居然平白無故都消失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神君望了望空空如也的地方,蹙起眉。
先前,他并不能完全确定,他二人被清氣池子吸進去這事,是偶然,還是有人故意設計。
現在看來,這一切,都是有心人安排的。
他擡頭之時,又看到了山頂那間廟。
“你看那幹什麼啊?”夜昙也順着人的目光看了過去。
“你看我小九住的鳥巢幹嘛啊?咱們不是才去過嗎?”
廟……
少典有琴想起,小明曾說過,那幅卷軸就是從自己廟裡那個供奉菩薩的偏殿裡拿的。
如果沒有那個關鍵的卷軸,他怕是現在都還在那個迷宮裡出不來。
昨日,他隻是匆匆确認廟中死靈的情況,便帶着夜昙回家了。
也許,這廟中還别有玄機……
隻是自己沒有發現罷了。
“哎呀,你在這看有什麼用啊?”夜昙甩了甩辮子,“要不咱們走過去看看?”
“嗯”,神君點點頭,“不過你要記得,千萬别走太快,跟在我身後。”
“好~”真啰嗦!
神君轉頭又看了看身後跟着那幾位死靈。
“明華,你帶她們先回茅屋。”
在調查清楚之前,他不能把死靈再留在廟中,還是讓她們在茅屋中和小明擠擠吧。
于是,幾個神族子弟帶着死靈先行返回茅屋。
少典有琴則帶着夜昙再探破廟。
他牽着人在破廟中逛過幾圈。
“咦,我記得上次來的時候,那菩薩的頭不是斷了的嗎?”夜昙歪了歪腦袋,奇道:“怎麼,哪個大善人又給它裝上了啊?”
“……”神君看着那尊熟悉的菩薩塑像,陷入了沉默。
一模一樣。
連色彩都一樣。
所以……這空間内外的兩座廟,極有可能和那枯木一樣,是相通的。
佛像、枯木、清氣池,是聯系着現實的空間,以及那池子通往世界的通道。
現在,枯木與清氣池一股腦消失了。
那麼,若要知道玄機,就隻能從這尊靈吉菩薩像中去尋。
神君又細細地探查了這尊佛像,但他沒有感覺到有任何法力的波動。
“欸……”這佛像,頭上好像還缺少了什麼東西。
是佛頭珠嗎?
他記得……
“昙兒”,少典有琴拉了拉夜昙的手,“我記得你是不是撿到過……”不對,“從牆上摳出過一個珠子啊?”
“對啊,怎麼了?”夜昙歪了歪腦袋,想起來的确是有這麼一件事沒錯。
“那珠,可否借我一用?”
“你等我找找啊!”說着,夜昙便低下頭去,翻找自己的乾坤袋。
“找到了!”她将那顆鴿子蛋大,珠光寶氣的象髓珠遞了出去,“不過,你要它到底是做什麼用啊?”
“我是想看看……”說着,神君将手上那顆熠熠生輝的珠子嵌入了佛頭上那個空蕩蕩的凹陷處。
霎時間,琉璃淨光四射。
過了一會兒又熄滅了。
但,也沒有發生什麼。
少典有琴略感失望。
“欸,我珠子呢?”夜昙擦了擦眼角那被光閃出的淚花,“讨厭,你還我!”這也是她寶貴财産的一部分啊!
夜昙一邊說一邊跳腳,準備探身去摳回來。
“昙兒……”她的動作被神君阻止了。
“放開我!”夜昙的腰被緊緊箍着,動彈不得。
隻能任由人抱走。
“昙兒,之後我再給你找一顆好不好。”神君半抱半哄地将她帶了出來。
象髓珠雖然是挺難找的,但也不是找不到。
“那……我想要一個一模一樣的珠子。”
夜昙比着手指開始撒嬌。
“不對!要兩……三個!”
“好。”
“那你什麼時候買給我?”
“過幾天……過幾天好嗎?”面對着不依不饒的夜昙,神君不禁擡起袖子抹了抹額頭。
一旦涉及到寶貝的事情,她就會變得比以往要難纏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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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清氣池子沒有了,但神君按夜昙的法子,用上了弟子們從天界帶下來的清氣丹,過了旬月,他們便已經治好了大部分的死靈。
少典有琴便讓上書囊的子弟們返回了天界。
如今,隻剩下兩名女子有待後續救治,他一個人也足夠了。
但,月窩村這個村子仿佛早已經深深陷入了詛咒一般,注定得不到平靜。
怪事仍在發生。
村裡陸陸續續的有小孩得病。
月窩村的村民們哪裡懂得那麼多,他們自然認為,這仍是那些外鄉人帶來的災異。先前他們是集全村财力,花費了重金,才找來的萬花谷大師降妖除魔。
不僅是孩子,看在那些錢的份上,這事都不可能就這麼算了!
于是,以村長為代表的村人,又去萬花谷走了幾趟。
在村人的催逼之下,收了錢的萬花谷道人,便一茬一茬的,前來石屋降妖。
在打退了幾撥挑戰者之後,神君多少是知道了一點情由。
自然還是一樣的理由。
和辣目那時候面對的情況差不多。
哎……自己到底應該如何與這幫人解釋呢?
神君扶額。
那些死靈們都已經離開了,孩子生病這事斷然與她們無關。
都是小孩得病,應不是瘟疫。
怕是……還有妖物。
“其實……他們這樣也是正常的。”夜昙在石屋内一邊翹腳一邊嗑瓜子。
她代入了月窩村的村民,覺得自己如果是村民,肯定也會花錢雇人把他們這些人全都給請出去的。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嘛。
“要不咱就别管他們了吧?”反正除了煩人,也就是煩人。
那日那個道長頭頭不知為何,一直沒來,來的都是些山門弟子。
濫竽充數的,别說她有情了,她都能把他們打趴下。
“不。”他還是打算管。
一開始,他是想直接去醫治那些得病的小孩子。
可那些村民又如何真的會相信自己呢?
少典有琴略一思考,便喬裝了一番,裝作一遊方醫者,前往月窩村打探情況。
他選擇了一些較窮苦的人家率先進行醫治。
這些人家沒有多餘的錢為孩子治療,對送上門來的免費大夫,大概率是不可能拒絕的。
“大夫”,農婦用手搓了搓自己髒兮兮的圍裙,“我們家狗蛋如何了?”
“無礙。”少典有琴把脈之後,又将孩子的手放回被子中,起身拿出筆墨寫藥方,“從脈象上看,像是極度驚厥導緻的心智喪失,以至倒生昏亂。這叫氣迷心,也叫痰迷心竅。敢問夫人,您家孩子最近可是受了驚吓?”
“……這”,農婦顯然是有些聽不太懂的樣子。
“我是說,孩子無大礙。您想想,他最近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神君換了一種說法。
“哦哦哦,有的”,聞言,農婦連連點頭,“自從十幾日前,和周圍幾個村的小孩子玩了一會兒以後,晚上睡不好,而且會大喊大叫,叫什麼‘有鬼’之類的。”
“小孩?”這小孩會是事情的關鍵嗎?
“夫人,您說的那些孩子,是鄰居家的玩伴嗎?”
“不……”那農婦回憶了一會兒,既而答道:“不,那些孩子,我都不認識。”
“一個都不認識嗎?”神君不死心,“夫人,您再想想?孩子回來有沒有提起過任何名字?”
“名字……”婦人踟蹰着開口道:“對,聽我們家狗蛋說好像……好像是叫小什麼的,啊呀,我也記不清了。”
她每天都忙着操勞農活,哪裡功夫去記這些。
看來從她這裡自己也不能獲得更多的信息了。
“夫人,您放心,您家孩子沒事”,神君将寫好的藥方遞了過去,“您就按照這個藥方抓藥即可,大約一旬,此疾可痊。”
“啊……這會不會很貴?”那農婦很是為難。她是聽說這大夫不要錢,在村裡義診,才會抱着試試看的态度請他來看看自家狗蛋的。
可是,他們家哪有這個餘錢去抓藥啊!
“夫人放心。”神君早就看到了這個家裡的狀況。
除了沒有像當初的辣目那樣住四處漏風的石頭屋子,也是差不多的家徒四壁。
“這藥不貴。”說罷,少典有琴又在桌上留下一錢銀子。
“這,這怎麼好意思。”農婦還想推拒。
這倒貼銅钿的大夫,她還真是第一次遇到。
“給孩子看病要緊。”
“大夫,太謝謝你了,大夫”,農婦千恩萬謝地将人送了出去。
順便還塞了一籃子雞蛋給他。
“這雞蛋還是留着給孩子補身子吧。”
“哎呀,大夫您就拿着吧!”
神君想要推拒,可那農婦卻執意不肯。
最後,少典有琴隻好象征性地拿了兩個雞蛋。
回去拿給他家昙兒做茶葉蛋好了。
接下來,少典有琴又如法炮制,裝作遊方郎中的樣子,去了幾戶有得病孩子的人家探查。
詢問下來,這些孩子在生病之前,都曾經和其他小孩子玩耍到天黑。
可是,小孩子的話,能夠讓人生病嗎?
難道是……
鬼童什麼的嗎?
最近這月窩山附近的确怪事頻仍。
多了許多妖怪,死了好些村民。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回家的路上,神君揣着兩個蛋,一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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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啊!菜都涼了!”
看到熟悉的身影,夜昙很是殷勤地将人拉到桌邊坐下,又拿起一碗飯塞他手上,“查得怎麼樣啊?知道是什麼東西作祟了嗎?快給我講講!”
這飯菜還是他出門前就已經提前做好的,就因為怕回來晚了。
她熱完了以後一直忍着沒吃,就是為了聽他講故事。
“可能是鬼魅”,神君将手中的兩顆蛋滾在爐邊的茶葉水裡,這才開始邊用白飯,邊向自家娘子彙報,“孩子們倒是都沒什麼大事,但具體是什麼,還不是很清楚。”
“那要不要本姑娘出馬,幫你查查啊?”
她這麼英明神武的,想來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搞定了的!
“謝謝娘子了,暫時是不用了,我打算繼續扮作大夫,在村裡轉轉。”
“你行嘛?”夜昙挑眉,“真不用我陪?”
“我當然行!”神君最見不得她這個表情,“放心!”
“……那行吧。”
她頭痛了一月,但因為尚能忍耐,最後就沒去找姐姐,也沒和他說,因此也懶得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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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神君又作了一副遊方郎中打扮。
這回,他專挑着那些玩耍的孩子打探情況。
但孩子終究隻是孩子,不少人隻說是和不認識的小夥伴們玩耍,卻再說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來。
盡管沒有什麼可用的信息,神君卻也并不急着走,隻是于原地駐足,看着這群孩子繼續嬉笑打鬧。
這月窩村于他,是故地重遊。
往事如煙,多少送别,多少凄惶。
從前認識的村人,已尋不得了……
怕是早已故去了。
唯有孩子們熱衷的那古老遊戲,從未改變過。
直到孩子們開始揮着手道别時,少典有琴才回過神來。
不覺已是夕陽西下。
原來,自己竟是已經盯着這些嬉戲的孩子一整個下午了。
神君笑着搖搖頭,轉身準備回石屋。
免得他家昙兒又跟自己抱怨飯菜加熱了好幾遍,都不好吃了。
“你是……”忽然,自背後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大哥哥……是你嗎?”
少典有琴轉頭。
他看見的是一個老者。
“您是……”他不記得自己認識眼前這位老人。
“大哥哥……你是火妖,還是神仙啊?”當年村子裡的人都說他是火妖。
當時他就覺得,這大哥哥即使是火妖,卻不一定是壞妖怪。
而且,他也曾是小明的玩伴,從前自是聽小明提過這大哥哥一兩嘴。
小時候,他不怎麼懂。如今一個甲子都快過去了,他見過的人和事,也多了。
眼前之人,容貌未變,一襲白衣,好像戲裡的那些神仙,怎麼看都不像是妖怪。
也是,妖怪修煉修煉就能成仙了嘛。
“爺爺!”方才玩耍的那群孩子中有一個正朝着這老者揮手。
“狗娃,你再玩會兒。”老人朝着自己的小孫子招了招手,随後又蹲下身,摘了路旁搖曳着的一朵蒲公英,遞了出去。
“是你啊……”神君也反應過來。
這老人正是當年送辣目蒲公英的小孩子。
他接過蒲公英,嘴角綻起了一個笑容。
“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看他含饴弄孫的樣子,該是沒有大災大難吧?
“還不錯的。”老人像是打開了話匣子,開始侃侃而談。
“隻是,當年月窩村的人呦……就沒我那麼好運了……都不剩幾個了。”
“什麼?”少典有琴有些驚訝。
神君原是以為,自己找不到人,是因為他們都故去了,可聽這番言語,好像不全然是這個樣子。
“他們是去逃荒了嗎?”他憑着人界的經驗猜測道。
“不是的。神仙你走後不久,我們這月窩山上就爆發了山火。因為是夜裡,所以村民們……大多數都死了。”當時,他就覺得,是村裡的人有眼無珠,氣走了火妖怪,才會惹得山神震怒,引來天火。
“那時,我娘剛好帶我去親戚家探親,我們家才躲過一劫的。”說到這裡,老人深深地歎了口氣:“現在這月窩村的大部分村民呀,早已經是另一群不知道從哪裡逃荒過來的人了。”
“……神仙,你怎麼了?”夕陽照出一道斜長的影子,暮色四合,這神仙的臉籠在暗影裡,自己老眼昏花的,看不清他的表情。
隻覺得有一種深沉的悲傷萦繞着他。
許是因為活得久了,他好像能感覺到。
“沒什麼。”
有的時候,他也不是很明白,自己救人的意義何在。
如同第一次補歸墟那樣,到最後,都被證明是徒勞無功的。
“還好你沒事。”
不過,隻能保人世一時無虞,便也值得了。
“爺爺,我餓了!”玩老鷹抓小雞的孩子們漸漸散去了,如今隻剩下老人的孫子。
叫狗娃的孩子走到了少典有琴身邊,他好奇地打量了一會兒眼前這個穿白衣服的人。
這人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看他們玩遊戲。
“大哥哥,我們下次玩的時候,你也一起好不好?”
狗娃是以為神君也想加入他們,但不好意思說。
“好。”神君有些忍俊不禁。
狗娃又拉起老人的手,搖了搖,“爺爺,咱們快回去吃晚飯吧!晚上我還約了小明一起玩的!”
“還玩啊你!”老人的手一把拍上孫子的後腦。
“約好了的嘛!”
“那……神仙大人,我們先回去了。”老人牽起自己的小孫子,準備回家。
“等等”,少典有琴喊住了他們。
他走上前去,摸了摸小男孩的頭,又從乾坤袋中拿出一個小盒,遞給老者。
“蒲公英的謝禮,雖然晚了點,還請收下。”
“此藥雖不能讓人長生不老,但也能延年益壽。服之,将大有裨益。”
“多謝神仙大人!來……狗娃,跪下”,那老者顫顫巍巍地跪下,也拉着小孫子一并跪下來,誠惶誠恐地磕起頭來。
“老人家請起”,少典有琴施了個法,扶起他們,“不必多禮。”
我們……是老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