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先去死吧!”
海山,于他而言,不過是一件方便利用的工具。
但自己向來重視承諾,并沒有卸磨殺驢的打算,已是仁至義盡。
神族果然萬年都是一個德行!
一道金黑色的光芒從海山的胸口穿出。
“招财——”
在海山徹底倒在地上前,夜昙沖過去抱住了他。
“……咳……離光……夜昙……”
結果,還是難逃一死啊……
他當然知道夜摩很強,就是偷襲,多半也沒辦法對他造成威脅。
“你是不是傻啊!”看着周圍的人一個個倒下去,夜昙簡直要炸了。
“他那麼厲害你說你打他做什麼啊招财!”
這麼個小不點能做什麼啊!逞什麼能啊!
“可能……沒用吧……咳咳……”
他是星辰之靈,借了玄商君的神魂,也算是個神族。
自不能眼睜睜看着魔頭滅世的。
有些事,就是明知不可為,亦必為之。
何況,什麼都不做……也是死。
“我隻是,做自己……咳……能做的……”
也不枉他來這人世一遭。
也不算……對不起離光夜昙的舍命相救。
“招财!”夜昙試圖捂住海山身上還在淌血的傷口。
“你撐住啊!”
雖然他欺騙了自己,可能因為他的外表看起來就是一個孩子吧。
她恨不起來他。
“離光夜昙……”海山緊緊握住了夜昙的手。
她晃得他哪哪都疼。
“如果我說……我之前……真的不知道他的目的……”夜摩從來沒有将最終的計劃告訴過他。
“你……信嗎?”
“信啊!”夜昙轉頭看向青葵用眼神求救,嘴上還在說着安慰的話,“我怎麼不信!我們都被他騙了!都是受害者!你放心,他一定會有報應的!”
作為一個醫者,盡管十分擔心嘲風,青葵還是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開始查看海山的情況。
“……咳……”海山吐出嘴中的鮮血,又指了指懷中。
“什麼啊……”夜昙從他懷裡摸出了個瓶子。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擔心這個!”
“給……給你……”海山用力指了指青葵,話語斷斷續續。
“離光……夜昙……”
“……什麼?你是讓我拿嗎?”青葵也沒明白他什麼意思,但救治病人才是第一位的。
她将瓶子收進懷中,繼續給夜昙懷中的孩子輸送清氣。
“招财,你撐住啊!”夜昙死命抓住懷中人軟軟的手。
“沒事的,我姐姐是神醫。等你好了,我就去跟天後說,讓她也封你一個什麼什麼神君星君當當……”
“咱們順便把天宮都玩個遍!天宮啊!”夜昙推了推懷裡的孩子,露出一個難看的笑,“你都還沒看着呢!你不是很想看一下的嗎?”
“離光夜昙……我……我有點……害怕……”
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你堅持住啊……招财……”說到這裡,她隻覺喉間一燙,趕緊閉上嘴。
不行,不能哭!
“你不是……不是說你比少典有琴強的嘛?”
事到如今,她哪還想得起那些舊隙?
據海山所言,從前,一直掩藏在老鼠面具下,見不得天光。
可她覺得……不是。
她從那些老和尚處借來的佛經有言——衆生皆有佛性。
《法華經》有羊車、鹿車、牛車之喻。羊、鹿二車喻為小乘聲聞、緣覺,而牛車象征菩薩境界。人牛不見時,即為大乘的我法俱空境。
而“露地大白牛”則比喻修行的最高境界。
“我覺得……你是要……比他強一些的,隻要你堅持住!”
他和沒有情……他們都是一樣的。
“嗯……”海山漸漸阖上雙眼。
“我……肯定是比他……強……”
他早就下過決心,一定會比他做得好。
如今這般,至少是不留遺憾了吧?
“喂,招财!”夜昙心裡“咯噔”一下,回首就看到青葵的表情十分難看。
“招财你撐住啊!我這裡有靈丹的!”夜昙急了,開始掏自己的乾坤袋。
她将之前留下的那一半天山雪蓮硬是給人塞在嘴裡。
“你别死啊!”
“快咽下去!”
“昙兒……”青葵想要制止她粗暴的舉動,夜昙的動作卻是不停。
“昙兒,你别這樣!沒用的……”青葵低下頭去,不再看他們。
“招财,你還沒見到少典有琴,沒和他算賬,你可得堅持住了,知道嗎?!”
夜昙的語氣近乎兇狠。
“而且你還欠我錢!欠我人情!欠我命……”
所以她的鞭子都白挨了是吧?
可不能讓他就這麼輕易死掉!
“離光夜昙……我……下輩子……還……”
經過這一路,他多少明白,少典有琴為什麼會愛離光夜昙。
“你胡說什麼啊!什麼下輩子啊!你還是個小孩子,你還能活很久的呀!”
尖利的女聲在耳邊回響着,吵得海山又不得不睜開眼睛。
“而且少典有琴他都還堅持着沒死呢,你又想再輸給他一次嗎?”
夜昙覺得,這兩個人若是見不到對方,是莫大的遺恨。
“……算了……”生死面前,輸赢算不了什麼。
“離光夜昙……謝謝……你……陪我。”
離光夜昙這個女人,大體上……還是有幾分小聰明的。
可她完全忽略了,他那些有條件,有選擇的記憶。
他知道,她沒有懷疑。
完完全全是因為少典有琴。
“海山……你是神仙……”夜昙吸了吸鼻子,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不那麼悲傷,“那……我們以後還會再見面嗎?”
“大概……不會吧?”
他會變回原樣,就像星辰之靈生成前那樣。
當然,也還有一些非常罕見的情況。
“除非……你想看他……死掉。”
作為雙星,隻要吸取對方的能量,就可以起死回生。
“……”夜昙沉默了。
盡管她舍不得招财,但按他說的那樣……
不行。
“不過……你可以在天上看見……我的……命星的光。”
那光雖微弱,但距離遙遠,還有很久,才會消亡。
“是啊,的确是有機會複活的。”
某大魔頭也插話道。
“隻要你不心疼你的玄商君。”
夜昙眼風如刀。
“你剜我作什麼?”
“離光夜昙,你在難過什麼?星辰本就是宇宙塵埃,和地上的塵土也沒什麼差别的。”
“怎麼了?我們這才剛開始呢,就受不了了?”
夜昙不再理他。
魔頭又怎麼會有人性呢?
她低下頭去,“海山,你放心,等我們打敗了魔頭,我就讓少典有琴救你!”
“他……會……救我嗎?”
“一定會的!”夜昙的語氣笃定。
不僅是要給将死之人以希望,亦是要給自己與姐姐希望。
“我會讓他救你的!”
“……那……就信……你……一次……”
海山阖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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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兒”,青葵扶起了有些傷感的夜昙。
“煽情煽完了嗎?”噎鳴坐在石椅上,咬着貳負上的點心,托着腮,看着眼前的悲歡離合,“這前戲也真是長……”
“你這混蛋!”夜昙怒瞪噎鳴。
理智告訴她,她不能這麼沖上去跟人硬拼。
但是她真的好恨啊!
“姐姐,我們兩個加起來的話,能不能打敗他啊?”夜昙悄悄拉過青葵的袖子,小聲道。
“恐怕很難。”青葵搖了搖頭。
因為他身上沒有清氣,她是奈何不了他的。
“那我們要不要答應他……”
“不行!”夜昙才剛說了一半,就被青葵厲聲打斷了。
“姐姐……”那她們要怎麼辦?
“嘲風……”青葵的視線移向躺在地上的嘲風。
随後,她默默閉上了眼。
離光青葵是絕對不可能被滅世狂徒要挾的。
“對不起……”
不管怎麼樣,她都不可能親手打開混沌歸墟,陷四界于危機之中。
“姐姐……”夜昙看向青葵的目光之中染上了複雜的顔色。
“這麼說……你們是下定決心不打算幫本王了?”聞言,噎鳴揮了揮手臂,封印着少典有琴的那座水晶就漂至夜昙眼前,“離光青葵決意不要嘲風了,那你呢,離光夜昙,你也不要少典有琴了是嗎?”
“……”夜昙沉默地握緊了拳頭。
“既然如此,本王先送玄商君去和他的兄弟團聚吧?”
“等等!”夜昙沖過去,攔在冰棺面前。
“……昙兒……”青葵自然知道夜昙的心緒,隻能無奈地看着她的背影。
有戲!
噎鳴掩下唇角笑意。
“那你好好考慮清楚。”
“沒有情!”
夜昙的美人刺砸在藍色的透明水晶之上。
“你醒醒啊!”
危難關頭,他為何偏偏……
“你要是再不起來的話,我以後就叫你沒有用!!!”
奈何,冥王的法力是不可能輕易破除的。
“啧啧,你這樣子……連本王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呢。”
噎鳴覺得,也許自己應該再加把火。
“罷了罷了……”
冥王手一揮,水晶棺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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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情!”夜昙将人摟在懷裡。
她整個人都愣住。
直到那礙事的水晶壁除了,她才看清懷中人的樣子。
夜昙有些不可置信地伸出手。
血一滴一滴,順着她的指尖,浸入泥土。
“有情?”夜昙輕聲喚道。
此刻,她看不到近在咫尺的威脅,也看不到冰冷刺骨的死亡。
“你能聽見我說話嗎?有情?”
當然沒有回應。
紫黑色的魔氣纏繞他們,顯然已經附着在他身體上許久,正腐蝕他的血肉。
鮮血就像屋檐上融化的雪水那樣,分成許多細流,往外流淌。
噎鳴暗中捏了個訣。
“有情……”
懷中之人面色慘白,眉頭緊皺,渾身忽然輕輕顫動起來。
“有情,有情,你怎麼了?哪裡疼嗎?”夜昙的呼吸也随之加快,終是忍不住大喊。
“醒醒啊!你看看我呀!”
“噎鳴!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你這混蛋!”
“沒什麼,不過就是給噬心陣添了點魔氣而已啊”,噎鳴一副通情達理的語氣,“不必在意我,你慢慢考慮。”
懷中的人不住嗆咳起來。
“有情!”
夜昙忍不住抓起少典有琴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
冰涼一片。
不知是肌膚的溫度,還是殘淚的霜氣。
或許……都不是。
夜昙心下寒意湧動。
“……”
誅仙陣裡的痛……
她當然明白。
若萬箭穿心。
噎鳴指尖微動。
“……”
“住手!”
夜昙大叫起來。
“我答應!”
“我答應你——住手——”
她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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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兒!”青葵追上來。
“昙兒……你切莫被他蠱惑。”她扶住夜昙手臂。
“冥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歸墟之時,是夜昙勸她放下刀劍。
如今,風水輪流轉。
她一樣也勸不動。
“……”夜昙低下頭,不去看青葵。
她管不了這麼多了。
她隻知道,自己再不答應的話,沒有情和嘲風就死定了。
“噎鳴……”血順着夜昙的手,滴落在漆黑的石上,淹滅不見,“如果我答應你的話,你真的會放過沒有情……我是說少典有琴和嘲風嗎?”
“當然”,噎鳴點點頭。
“我們在混沌裡……都能活嗎?”
“這個麼……我反正是活不了。你們的話……”噎鳴的眼神掃過離光氏姐妹,“地脈紫芝大概可以,至于你們的夫君……那我可管不着。”
“……”夜昙忍不住擡起頭。
“你是認真的?”
“是啊。”
他們魔族雖可在混沌四溢的世界裡生活,但身體依舊隻能利用濁氣。
一旦大量的混沌充斥四界,他們沒有能量,也會身死。
“呵……”夜昙笑出了聲。
“那我答不答應有什麼區别?”
“當然有區别了。”噎鳴緩緩踱步到夜昙等人面前,居高臨下打量着他們。
“區别就是他是會痛苦的死,還是平靜的死。”
“你若答應,本王可以向你保證,他會是最後死去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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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快将自己的衣擺扯爛了。
“……解開封印,我要怎麼做?”
“昙兒!”青葵沖夜昙猛搖頭,“不可!”
“哈哈哈,很好”,噎鳴逡巡的眼神終是落在夜昙身上,帶上了些欣賞的意味。
“不愧是我看中的女人。”
“昙兒!你不能這麼做!”青葵相當激動。
“噎鳴,你給我點時間,我……需要勸勸我姐姐。”夜昙臉上的神色已經恢複平靜。
沒等噎鳴回答,她便一把将青葵拉到一邊。
“昙兒!你瘋了嗎?”青葵的眼神中透着不可思議,“就算我們幫他打開了封印,最終大家也還是會死,這點你難道不明白嗎?”
她那麼聰明,怎麼會看不懂這個!
“姐姐……我們……必須做點什麼。”
憑她們兩個人的力量,顯然是打不過噎鳴的。
如果什麼都不做,那他們現在就得死。
做了,終也難逃一死。
就隻能想辦法搞死眼前這個大魔頭了。
夜昙下定了決心。
她必須要和大魔頭周旋,把少典有琴給弄醒。他知道的東西多,說不定就會有辦法呢?
總之,能拖一刻是一刻。
但這話,她要怎麼跟青葵這個一根筋的人說明白呢?
魔頭還在一旁虎視眈眈呢!
正在夜昙一籌莫展之時,一旁的噎鳴突然開口了。
“離光青葵,既然你不願意和本王合作,那麼就請你閉嘴吧!”噎鳴朝着若一片影子般站着的貳負揚了揚下巴。
後者收到了指令,朝着青葵所在地位置伸出一隻手。
他的手緩緩旋轉,青葵也覺得自己逐漸喘不上氣來了。
“哈哈哈哈——”噎鳴望着他們大笑。
誰說他真的沒辦法操縱至清之體了。
本來他也隻需要一個融合後的花靈。
“姐姐——”夜昙又驚又怒。
“噎鳴!你敢傷她!那咱們就玉石俱焚!”
夜昙剛要伸手去扶青葵,她已然支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身體漸漸化作了青白色的光芒。
片刻後,便隻剩一朵青色花靈在空中旋轉。
“姐姐!!!”夜昙的眼神已經充滿了驚恐。
“離光夜昙,本王倒是很期待和你同歸于盡呢!”噎鳴依舊是一副諧谑非常的表情。
死,正是他所求。
區别在于一個人死,還是帶着整個世界一起。
“你竟敢……傷我姐姐……”
夜昙注視着眼前的敵人,連視線也變得通紅。
“你竟敢傷我姐姐!”
她腦海一片空白,隻是不斷地,機械地重複這句話,心下唯餘刻骨仇恨。
“你竟敢傷我姐姐!!”夜昙肺腑欲燃,喉間沙啞,帶着無盡的仇恨和怨怒。
“我殺了你!”夜昙沖着噎鳴擲出手中的美人刺。
“離光夜昙,你姐姐沒事。”此時,青色的花朵終是停留在貳負手中。
“……”聞言,夜昙的腳步頓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敵人的話。
但……她也的确希望青葵沒事。
“離光夜昙,你過來。”噎鳴沖夜昙招招手。
她身上的地脈紫芝花靈能力尚未被解鎖,怎麼解封印,怎麼念咒,都還要一步步教她。
“我們并沒有把你姐姐怎麼樣,但解開封印需要你們兩個人的力量。”
“離光青葵不肯合作的話,就隻能暫時封住她的自主意識。”
自己并沒有能力控制青葵,但作為神魔混合體的貳負卻有這個能力。
“……你說的最好是真的!”夜昙其實毫無辦法,隻能在嘴上逞能了。
她向着噎鳴走去。
貳負将手指向夜昙的前額,青白色的花靈漸漸縮小,最終彙入了夜昙的額。
“……”
夜昙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
這個過程倒是完全不會讓她感覺到不快。
反有一種融融暖意,自她眉心升起。
姐姐……
夜昙在心裡默默地呼喚青葵。
……對不起。
我知道,四界很重要。
但我管不了這麼多了。
如果我什麼都不做,接下來死的人……就是你,就是我。
我還是想賭一把,賭我們能赢,賭大家都能活過來。
……沒有情。
你再等我一下,我一定會想出辦法的!
“你不是說會教我解開封印嗎?”夜昙睜開了眼睛。
“那你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