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光青葵。
聞言,玄商君隻是輕輕向夜昙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夜昙有些心虛地咬咬唇,繼續忙活着手上的活計。
她将那些書都曬在石頭上,準備拍屁股走人之前,看到對方依舊呆立在原地。
……這大哥不說話的時候還真看不出精神有問題。
“你還不走嗎?”她順着對方的視線看看自己身上。
“啊……”難不成是在等自己把衣服還給他?
夜昙當然不知道玄商君隻是在想今夜到底住哪裡好。
“你的衣服……”
她剛剛曬書的時候弄髒了。
“明天我洗了還你。”
“行了,你回吧。”她朝人揮揮手,端起湖邊木盆,準備繼續去青葵宮裡泡湯。
“公主。”玄商君猶豫再三,還是開口叫住了人。
“你可知這附近是否有空着的房間?”
“咦?你沒地方住嗎?”夜昙歪着腦袋打量人。
奇怪,内侍不都是住在掖庭嗎?
對了,他腦筋不正常,不會是忘了自己住哪了吧?
這麼想着,夜昙看人的眼神裡帶上幾分同情。
“……我剛進宮。”神在他人屋檐下,也不得不低頭。
他沒錢、沒法力、沒地方住。
“那……你跟我來吧!”夜昙相當豪爽地揮揮手。
二人重新來到荒了許久的朝露殿廂房前。
“這……”玄商君正想着如何委婉地說這房間太髒,不能住人。
夜昙便大搖大擺地推門進去了。
“你别客氣啊!我妹妹宮裡有很多房間都空着的”,她還順便一句話将少典有琴未說出口的婉拒也給堵了。
他真的不是客氣啊!
“沒事啊,我給你打掃一下。”夜昙當然能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到相當明顯的嫌棄。
說罷,她便挽起袖子,随手扯了殿中一段窗簾當抹布。
“咳咳……”一旁的玄商君被揚起的灰塵劈頭蓋臉打了個正着。
他想抗議,可看着夜昙正忙着擦拭床上的灰塵,最終隻是張了張嘴。
少典有琴看了一會兒,暗中嘗試用最後的法力捏了幾個清潔訣。
“小玄子,你是剛進宮?你怎麼進宮的啊?自願的還是被賣的啊?”夜昙整理的同時沒忘了和人胡侃。
最近宮裡這麼缺人嗎?
“……我……”他不知道那風為何把他帶這裡來。
“意外。”可不是意外嘛!
“哦~~~”小姑娘的驚歎音轉了幾個花腔,終于停下,“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因為和那個倒黴催的玄商君同名,長得也湊合,才幻想自己是神仙的對吧?”少典有琴觊觎她姐姐,不可原諒!
不過,眼前這個同名的,雖然腦子不行,卻勝在長得好看,那被選進宮裡是合情合理的。
倒不如說,這才是各宮主子喜歡的人。
夜昙擦完床,轉過身來,想拍拍人肩膀,表示她已經完全理解了來龍去脈,無奈個頭太矮,隻能拍拍人手臂。
“!!!”玄商君本能地閃躲,他受不了别人拿髒兮兮的手碰自己。
卻還是沒逃過夜昙亂抓的魔爪,手臂上頓時就多了兩個髒兮兮的手印。
“!!!”若不是隻有這一件中衣,脫了就衣不蔽體,他是一刻也不想要這件衣服了!
這廂,少典有琴嫌棄地用手撣衣服之際,夜昙倒是仿佛一無所覺。
“行了,你就在這等着啊。”
“欸,你去哪兒?”
“我去給你拿被子。”
“你就暫時在這睡吧。”
這人長得實在不賴,又走丢了,夜昙都想要把人給半路昧下了。
“被子給你鋪好了啊,你把衣服脫下來我去洗吧?”說着,她一雙小手就暗戳戳地往人腰上摸去。
“不用。”驚得玄商君連連後退。
“哎呀,你别客氣嘛!”
“等我晾幹了,你明天來拿吧?”
“不用!!!”
“嘁!”夜昙撅起小嘴,“那我走了!”
“你……”玄商君過了相當一段時間才反應過來,“公主,我送你。”
“哎呀,不用,我……寝宮就在這附近嘛!”說着,夜昙便啪嗒啪嗒跑走了。
留下少典有琴一人在原地伫立。
“欸……”這個姐姐……好像也很活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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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玄商君整日都在皇宮裡打探。
他本來是打算在朝露殿裡等着這位夜昙公主的,奈何根本沒見到人。
眼看着日上三竿了,也沒一個影子。
還用說嘛,夜昙昨天晚上當然是直接在青葵房裡睡的。
雖說昨夜幫姐姐實現願望,好像也能增加法力,但……
少典有琴擡起頭。
此時他正路過日晞宮。
宮殿外守備森嚴。
翻進去的話……
他還沒忘記昨夜那條讨人嫌的惡犬!
沒法子,玄商君隻能繼續混迹于一大幫内侍之中,順便了解離光氏。
一路上,還真就聽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聽到說青葵公主在殿中跪了一天。”
“陛下怎麼舍得處罰青葵公主呢?”
“還不是因為夜昙那個瘟神啊!青葵公主就是為了求陛下帶上她一起去祭祀儀式呀!”
“……”聽到此處,玄商君忍不住皺起眉。
又是那個小丫頭!
“可青葵公主是神族定下的天妃,别的不說,咱們陛下總得給天帝和玄商君面子吧?”
“這是自然的。肯定不會讓她跪太久的!”
“!!!”
聽到那成親的傳言的瞬間,玄商君是極度震驚的。
他才剛成年,就要成親嗎?
真的是難以接受!
還有什麼比突然聽到自己有一個未婚妻更驚悚的事情?
大概就是自己的未婚妻還是個十歲的小孩了。
青葵……
姐姐……
少典有琴開始回想着記憶中的“兩姐妹”。
……嗯……總比妹妹強?
畢竟玄商君慣于在絕望中尋找希望的。
“……”不行!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他必須趕緊回天界找父帝問清楚!
當務之急是找到那個夜昙公主,想辦法回複法力,盡早脫身為好!
是夜。
朝露殿門前。
“你等等!”
他想那姑娘夜裡肯定不會老實,就一直在宮殿大門口守株待兔。
皇天不負有心人。
沒想到第一個晚上就被他逮到了。
夜昙正堂而皇之地往朝露殿走,不想遇上了不速之客。
“你站住!”
“夜昙公主!”
“……”夜昙哪裡會站住,自然是撒腿就跑咯。
雖然她今日還穿着那日戲耍少典有琴時的舊衣服,倒也不是不能搪塞過去。
但撒腿就跑是她下意識的反應。
“哇啊——”
跑得快的結果就是被門絆得直接摔了出去。
夜昙趴在地上,臉貼着地,一張嘴全是沙子。
她也顧不得呸幹淨嘴裡的沙子,趕緊從沙土裡爬起來,跑進殿内。
當然是順手把人關在門外。
“哎……”夜昙喘了會兒氣,又擡手摸了摸腦門上不存在的汗。
“呸呸呸……欸?”
奇怪,自己為何要怕他?
這可是在她的地盤!
她可真是昏頭了!
夜昙揉了揉腿,才發現自己的裙子都摔破了。
膝蓋也有些破皮。
“……”
門的另一廂,玄商君不斷經曆着近兩千年神生從未有過的事件。
繼被人嗆聲的初體驗後,他又體會了一把吃閉門羹的滋味。
待重新翻入朝露殿後,殿中依舊空無一人。
這是又被她溜了。
忽然,有什麼東西落上他的眼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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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自日晞宮順了新衣服和跌打損傷膏回來時,便在飲月湖畔遇到了熟悉的冤家。
“你怎麼在這!?”
“公主,你怎麼在這?”
二人異口同聲,大眼瞪小眼。
玄商君正在轉移夜昙晾在大石頭上的書。
原因無他,方才天空中開始飄着些小雪。
他有些擔心,才過來飲月湖看看。
不出所料,那些皺巴巴的紙張正幕天席地呢。
“在幫我晾書啊?”又翻牆進來了是吧!
“那謝謝你啦。”
明白過來對方的意圖後,夜昙很快加入,與玄商君一同将石頭上的破紙轉移到飲月湖邊的防汛洞裡。
“我……”自己應該如何開口問她婚約的事情?
“你……”他應該還沒發現自己的身份吧?
“你先說吧?”
“你先說!”
“……”
“……啊”,防汛洞窄小,少典有琴進洞時冷不防就撞到了上方突出的石頭。
“……”
總之就是一個尴尬。
兩人就在這樣的尴尬中默默地将書頁盡數轉移至洞中。
“到底什麼事!”夜昙憋不住了。
“……也沒什麼。”他還是說不出要退婚的話。
剛聽說這婚事時,他簡直難以接受。
可若提退婚……她會不會誤會?
玄商君猶豫再三,居然鬼使神差地覺得……
至少不是妹妹……那這日子應該還能過得下去?
“喔。”
夜昙一屁股坐在草堆上,開始興趣缺缺地撿石頭打水漂玩。
“……青葵公主,你有什麼願望嗎?”少典有琴隻得跟着一起坐下來。
這姐妹倆好像過得都不太順心。
離光青葵又是父帝給他定的天妃,雖說是亂點鴛鴦譜吧……
雖說他是想盡快恢複法力,但……
玄商君早動了恻隐之心,是真想幫姐妹倆改善一下境遇。
“我沒有願望。”夜昙想了想,迅速答道。
青葵什麼都有,當然沒什麼願望。
要說有,那就隻能是不當天妃了吧?
也不對。
……自己一直力勸她,可那呆瓜說什麼都不肯。
“……”
少典有琴有點在意。
他看見小姑娘褲子的膝蓋處有些血色潤出。
“你的腿怎麼了?”莫不是日間為妹妹求情所緻?
“啊?喔,沒什麼。”夜昙心虛地低下頭,開始在袖子裡亂摸。
她順來的藥膏也不知道漏到哪個犄角旮旯裡去了!
就這會兒功夫,玄商君已經開口了。
“公主,我告訴你個方子吧。”他身上也沒帶丹藥。
“哎呀不用,青葵……”她想說,青葵的藥已經很靈了。
話到嘴邊,才想到自己現在才是青葵。
“青葵我呀,自己會治的……”
夜昙話還未完,玄商君早已報出了一連串藥名。
“選當歸、赤芍、紅花三棱、文術、乳香、沒藥、伸筋草,搗碎,日夜各敷一次于傷口處。公主?”見夜昙還在發愣,便又向她确認,“需要我再說一遍嗎?”
“啊……不用不用。”
她記憶力一直不錯。
“那……我明天試試吧。”夜昙撿起一根枯枝,一邊在地上劃拉,一邊敷衍着。
她還是不太習慣被不熟的人關心。
“昨夜,你睡得可好?”
“都好。多謝公主關心。”少典有琴沒忘記客套一番,随後才切入正題。
“青葵公主,您能幫我約一下……夜昙公主嗎?”
比起姐姐,這妹妹的願望是一個接一個的,定能更快助自己恢複法力,返回天界。
“……不行!”夜昙想都沒想就直接拒絕了。
她自知語氣不善,又刻意找補道:“最近,連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兒。反正不在朝露殿。我這才敢将你安置在那啊。”
“夜昙公主不在?”
“她可能出宮了呀!”夜昙脫口而出。
“!!!”要說這位公主溜出宮去,他倒也是信的。
“行了,人家都困了~你也快去睡吧!”眼見對方神色疑惑和困擾交織,夜昙決意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等等青葵公主,在下還有一事。”
這人事情真多啊!
不過,看在他長得好看的份上,夜昙還是決定忍耐。
“說!”
“在下的衣服……”
“啊!”她這才想起來那外套還沒洗。
“明天,明天啊!”夜昙打着哈哈,邊說邊退。
“明夜此時,飲月湖見吧!”
“你問的那個什麼願望,容本公主再細想想吧~”
“欸……”
——————————
……公主不在。
聽到内侍們議論——公主出宮了。
一頭霧水的少典有琴走在宮道上。
既然公主不在。
那一切的真相究竟是……
是夜,在皇宮中溜達了一個白天的玄商君再次來到了飲月湖。
“給。”夜昙将洗好了的衣服遞出去。
“多謝……”少典有琴一把接下。
“……夜昙公主。”
“……”
“你别跑!”
白日裡,再度路過日晞宮時,他聽到了内侍們議論。
暾帝最終還是決定隻帶着青葵公主前去祭典。
那麼,今夜,自己在朝露殿碰到的一定是……
離光夜昙!
可她還約他晚上來拿衣服。
……若不是自己無意中聽到,真不知道要被騙到何時!
被個小丫頭耍得團團轉,顯然玄商君是氣昏了頭。
他一把就将小姑娘的手腕牢牢抓住。
“你……”
“你放開我!”夜昙拼命掙紮。
“疼!”
玄商君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勁相對于一個十歲女孩來說,還是太重。
他松了松力道。
“那你承認自己是離光夜昙了?”
“誰說的,我就是青葵!”夜昙依舊嘴硬。
“我去過日晞宮了。”少典有琴的表情嚴肅起來,“内侍們說了,青葵公主不在宮裡。”
青葵公主和暾帝今日一早便離宮了。
“……”夜昙的表情凝固了。
她怎麼忘了這茬。
“所以‘雙胞胎’,都是你編出來的對吧?”
這個撒謊精!
“沒錯我不是青葵!”
她原以為他是剛來的,宮裡那麼多人,他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弄明白。
沒想到居然這麼倒黴。
果然……
她總是這麼倒黴。
夜昙把眼睛一閉,把心一橫,梗着脖子大叫。
“要打便打!”
“我……為何要打你?”玄商君簡直莫名其妙。
他隻是想要找她問個清楚。
“……你問我啊?”夜昙滿臉訝異。
“既然不打,那你還不快放開我!”
“……”
少典有琴抓着夜昙胳膊的手突然放開,慣性使然,夜昙差點摔倒。
他隻得再虛扶了她一把。
“你這傷……到底怎麼弄的?”他看見了她手腕間露出的疤痕。
“你真不打我?”見對方點頭,夜昙反倒嗤笑一聲。
“這倒是稀奇了。”
“……”對方看起來是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了。
隻是……
少典有琴視線下移。
她的腿……又出血了。
許是方才的掙紮過于劇烈。
“公主,你可用了我說的藥?”
“……”
夜昙原地坐下,掏出一個小玉瓶,然後撩起褲腿,直至膝蓋。她小腿白皙修長,被月光映照,如玉生輝。
“你!”玄商君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猛地閉上眼睛,又側過身去。
“男女有别……你這……成何體統嘛!”
“不是你說要按時用藥?”
夜昙莫名其妙:“本公主不過挽個褲腳,又沒脫褲子,怎就行為不端了?”她啧啧了幾聲,很熟練地上完藥,又把褲腿放了下來。
“行了,眼睛睜開吧。”
玄商君緩緩睜眼,見她衣裳完整,方才轉過身來正對夜昙。
“你這……還疼嗎?”
“還好,習慣了。”
“……”
這一來二去的,二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氛圍卻在無形中消散了。
“其實,你該擔心擔心你自己!”
“本公主要是說你是偷偷住進這朝露殿的……”
“你又打算如何?”
“……我……”玄商君再度語塞,看向夜昙的表情也帶上些被戳中痛處的憋屈。
自從來到這皇宮,雖說事急從權吧,但偷偷摸摸的事情……他可真沒少幹。
這顯然不是一個神君該做的。
“無視宮禁,夜闖本公主的閨房!”
夜昙越說越理直氣壯。
“……”
閨房什麼的……
他根本就沒想那麼多。
眼前這小丫頭就和紫蕪差不多大。
不過……現在紫蕪應該也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