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典有琴本想着,白日裡以自己的本來面目去和夜昙相處,晚上就盡量避開人。然而,還是……沒辦法。
她見了自己就躲開,他根本沒機會和她說上三句話。
沒了法子的玄商君隻能選擇用晚上的琴仙身份,方能和自家娘子說上幾句。
這些日子,他每每于夜晚現身。
為了不讓她覺得無聊,他還特地去請教了東君——昆侖都有哪些名勝古迹,傳聞掌故。
今日,少典有琴帶夜昙來的,是一處名叫星宿海的地方。
本該蔚藍一片的海上,正閃着玫紅色的光芒,如火花般彌漫開。
“哇喔——”夜昙相當興奮地跑近灘塗。
“這什麼呀?在發光欸!這個好漂亮啊!”她叫嚷間,水又成了藍色。
“昙兒”,神君跟上來,指了指海子。
“?”
“我們下去。”他也是來了才知道,原來這片海,連通着瑤池水。
大概是因此間主人乃是西王母。
不過,這發光的海藻,瑤池裡可沒有,大約是昆侖特有的生物。
這昆侖……果然諸多玄妙。
不管如何,瑤池水對夜昙那被昆侖神火灼燒的傷口有好處。
“啊?下去啊?”無怪乎夜昙有些猶豫,在她看來,這昆侖冰天雪地的,若是自己下水,豈不是瞬間就凍成冰棍了?
“昙兒,你身上有天光绫,無礙的。”
“那就……”夜昙搓搓手,瞬間心動。
“哇喔~”泡進去後,夜昙發現這水居然還溫溫的,一下放了心。
她當即撒歡地遊開。
海子邊是一處錦洞天。
雖非春日,洞壁依舊斜出幾叢雜花來,想是此處溫度高些之故。
“姐姐你快來快來~”夜昙朝人猛招手。
神君努力淌過來。
頭上那些叮叮當當的钗環到底是阻礙了他的速度。
好容易才追上人。
“别動,讓我看看你的傷口如何了。”
“琴姐姐,你也懂醫術啊?”
“略知一二。”少典有琴點頭,輕輕揭開了夜昙臉頰上的紗布。
“我覺得已經沒什麼事了”,夜昙的标準——不痛就是沒事。
“不信你摸摸看~”她大喇喇地握住人手,往自己臉上放。
反正她倆已經這麼熟了麼~
“……”明明就還有痕迹好嘛!
玄商君想了想,輕輕捏上人下巴,拿手沾了點瑤池水,抹上她臉頰。
“真的好了,喏~”夜昙晃晃腦袋,又有些奇怪。
“姐姐,你這麼看我做什麼呀?”
“我……”神君垂下眸子。
“我沒看你。”
良夜迢迢人初靜,月華皎皎水微瀾。
他是……想親她。
“喔。”見對方一會兒舔嘴唇,一會咽口水的,夜昙隻當她是有些害羞。
她不會是不習慣和人一同沐浴吧?可她還穿着中衣呢?
夜昙當然不能理解了。
被人盯着泡湯,她從來不會有什麼不适。
畢竟她素來就喜歡美人姐姐~而且自己也花容月貌的~
“姐姐你是不是覺得我長得還不錯啊?不過……其實啊……我也想長成你這種風格的……”夜昙隻覺,眼前女子和自家姐姐那高貴的氣質差不離。
這個琴仙子長得……和月裡的嫦娥差不多,又高挑又清冷的,氣質也典雅出塵。
雖然她也沒見過嫦娥就是了。
就是有點……咳咳成熟。
不過能修成精靈,想必得費些年月……這姐姐到底幾歲了?
這她也不敢貿然問呀!
不過,她們都聊了許多私密話題了,也算情意相投的好朋友了,就算問問……也無妨吧?
但……既是有意引為知音,對方的年齡幾何……也無所謂了。
可是,她還是好奇啊……
“姐姐,要不咱們幹脆義結金蘭如何?”夜昙咬咬手指,猛地秃噜出一句。
“咳咳……”玄商君猛地咳嗽了起來。
“怎麼了,你不願意?”
“不……不是的!我隻是有些意外。”意外到被自己嗆到。
結拜……這可萬萬使不得!
“那撿日不如撞日,不如咱們今日就……”
“可是……可是這裡也沒有香呀。”神君找着借口。
“香?”對了,結拜好像還要焚香。
夜昙說着話,還往人跟前又湊了湊。
“好香啊……姐姐你是不是有帶?”
“呃……”他是帶了些香來。
畢竟要假扮琴仙,瞞過夜昙可不是一件易事。
“我……沒有帶。如此,不如咱們挑個良辰吉日,再行結拜,可好?”
“那好姐姐~”夜昙抓着人手臂晃蕩了一會兒,“你下次可别忘記帶香喔~也别忘記算一下黃道吉日喔~”
“呃……好。”看來,自己得趕緊和她說清楚。
可是……她會氣死吧?
但是……當初,神識能感覺到她對自己的愛,現下,她應當也能理解自己的心?
神君心下很是忐忑。
另一廂,夜昙對此毫無所覺,她正歡快地撩着水,玩弄着星宿海中那些亮晶晶的生靈。
“說起來,我那個夫君身上也總是香香的。好像對這個很精通……而且,我懷疑喔……那天那個什麼沉淵人的香根本就是他的借口!”既然這麼精通香料,沒道理沒聞出來啊!
用香那段,他還推說不記得了,她可記得牢牢的!
“……”是的,這幾日她淨和自己吐槽這個。
可他真的不記得了。
“昙兒,我覺得……你夫君他既是神族,對沉淵族的東西不甚了解,也是尋常吧?”
“算了,不提他!”夜昙揮揮手,“掃興!”
“琴姐姐,你在昆侖沒有其他親朋了嗎?”
“并無……”她現在都不願意當他娘子了。
“那王母不彈你……不對,我的意思是她不彈琴的時候你都在幹嘛呢?”
她覺得在這冰天雪地裡待着,真的好無聊的!
“就是……彈琴解悶而已。”被媳婦冷落,還被迫用另一副面孔出現,他能不郁悶嘛!
“可你自己不就是琴?”夜昙疑惑,“怎麼,你彈自己啊?”
“我……”神君相當無奈,“我自己又做了把。”
“你會做琴?”
她現在都是偷摸彈少典空心的琴,要是被他發現,終歸有些尴尬的。
夜昙轉轉眼珠,有了主意。
“那姐姐你能不能也替我做一把?我可以給你錢的~”
“這有何難?不用錢……”
“好耶!我太喜歡你了!”
夜昙撲上去抱住人,又拿臉蛋在人胸口蹭了蹭。
“……”軟玉溫香在懷,神君渾身僵硬。
可是他真的舍不得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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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騙人……不好。
而且,基于過去的經驗,他直覺,再這麼下去,最後自己會難以收場。
神君想了想,決定就拿琴當個禮物,順便和夜昙說開。
既欲讨她歡心,便要做得更用心些。
少典有琴想起自己在法卷上見過的昆侖風物。
穆天子擊鼓,從黃蛇下發出了鼓聲,便在那栽上桐樹,後用桐樹做成琴,調合音樂。
是夜,忙碌了一日的少典有琴抱着把琴站在家門口。
他還在木屋門前做着心理建設,夜昙卻突然推開了屋門。
“……”神君捂着鼻子。
“琴姐姐!!!”夜昙也被驚着了。她趕緊蹦下來,“對不起啊,我不知道有人在這,我看看有沒有流血。”說着她把神君捂自己鼻子的手硬生生掰下來了。
“呀!流血了!”
“……”神君抹了一把鼻子,發現真的撞出血了。
凡人的身體真的脆弱。
“怎麼辦!怎麼辦!”夜昙像隻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
“昙兒,我沒事的……”神君拉住她的手腕。
夜昙刹住因為慣性要飛出去的腳。
“咱們趕緊去我姐姐房間,我給你止血!”
青葵房内。
“姐姐你先坐”,夜昙把人摁下,開始在挨個翻箱倒櫃。
“你怎麼想起來看我了?”
“你痛不痛?”
問題一個接着一個。
“我……就是來……送琴給你”,神君心虛地摸摸鼻子,又指指擺在桌上的琴。
“居然這麼快就做好了?!啊有了!”夜昙找到了棉花,回頭就看見人正在摸鼻子,“姐姐你别動,我來給你擦。”
夜昙坐到人對面,團了團手裡的棉花,試圖堵住他鼻子。
“沒事,不用……”神君依舊在躲。
他可不想堵着兩團棉花到處行走。
“……咦?”夜昙盯了一會兒人。
……總覺得哪裡很奇怪。
“怎麼了?”玄商君緊張起來。
“沒……”夜昙搖搖頭,心中依舊疑惑。
“那個,你和你夫君……如何了?”少典有琴試圖轉移話題。
“哎呀姐姐你别提他了!”夜昙噘着嘴,起身去收那些沾了血的棉花。
一提他,她就不高興!而且,她覺得,這幾天,自己那便宜夫君好像對她也冷淡下來了。
也不圍着自己轉了。
夜昙可不得這麼想麼,畢竟玄商君白日補着歸墟,晚上又隻能以女子形态現身。
“估計是我一直不原諒他,他知難而退了,要與我和離了。”
“他其實……也許不是你想的那樣,也沒必要和離吧?”
盡管不是很适應,但玄商君還是努力為自己說着好話。
“哎呀姐姐!”夜昙将手裡的藥箱一摔。
她快要聽不下去了。
“要不要和他和離,那是我自己的事!”夜昙嚷起來,“你再幫他說話,我就不要理你了!”
“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他還是閉嘴吧。
夜昙這才轉身,繼續整理青葵的藥箱。
“琴姐姐,你……莫不是認識我夫君?”
“不……不……”玄商君趕緊矢口否認。
“素未謀面!”
“喔。那姐姐……你會做飯嗎?
“會。”神君終于放松下來。
“你想吃什麼?”
自己還是等吃飯時再告知真相吧?
玄商君再次深切體會了把夜昙當初面對三神識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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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之上。
夜昙扒了幾口飯,又夾了幾塊肉,就把手中碗筷往桌上一扔。
“怎……怎麼了?”神君有點被那響動吓到。
“是飯菜不合你胃口嗎?”
“少典空心,我真沒想到你是這種撒謊成性的人!”
夜昙跳起來控訴。
“我……”被識破了。
“你怎麼看出來的……”
“好個道貌岸然的騙子!”能騙過她的眼睛的人還沒出世呢!
“你還有臉問呢!”
夜昙氣壞了。
飯碗都被她摔碎了個角。
“你身上的香氣,你走路的樣子,說話的神态……還有你做的這—些—菜!!!”夜昙越說越大聲。
而且同時出現兩個隻吃素的人,本來就很奇怪。
“混蛋!原本是打算騙我多久!?你說啊!”
“昙兒,我……你聽我說,我隻是不想與你和離,所以才出此下策……”
他并不想把責任都推給東華帝君。
“而且,你說你想要朋友……我就是……就是想多和你說說話。”
“呵……”他還好意思提朋友呢!
“你這種騙子,也配有朋友嗎?”
“我……”
“好了!”夜昙擡手做了個制止動作,“你不就是要我原諒你嗎?”
“老實地告訴你吧,我就是要和離!”她狠狠剜了少典有琴一眼。
“之前我也猶豫過,是不是恢複記憶會更好……但是現在!我倒是覺得這是老天爺在給我機會!讓我有一個新的開始!”
“在新的開始裡,我誰都不需要!”
不需要朋友,更不需要夫君!
她隻要姐姐就好了!
隻有姐姐永遠不會騙她!
“我隻需要和離書,然後離開昆侖!”夜昙的話語很堅定。
“昙兒你……你是不是失望了……對不起。是我不該……其實我是想……你能不能别走?”神君剩下的辯詞被她堵住,便有些亂了方寸。
“你有什麼立場阻止我?就靠欺騙,靠虐待嗎?”夜昙當然不樂意了。
“這親事本就是你騙來的!”
“我沒有,其實當初……當初也是你一定要讓我做你夫君的!”
時間緊迫,神君隻能想出這一個還算像樣的理由。
“你需對我負責!”
“怎麼可能!你騙人!”夜昙叫起來。
定是他知道自己不記得,添油加醋的!
“昙兒,真的是你追着喊着讓我做你夫君的呀……你再想想?”神君嘗試去牽夜昙的手。
還好,這次她沒甩開他。
“昙兒,過去種種,都是我的錯。我都會改的,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求你!”
“……”夜昙有些糾結。
雖然她決定了要和離,之前所有的記憶也都在告訴她——是他對自己巧取豪奪,強行捆綁!
怎麼怎麼,現在反被他倒打一耙了呢!
而且……
他裝的也太好了些。
夜昙想起自己與“琴姐姐”相處的諸多細節,又覺與自己對“壞蛋夫君”的印象不大一樣。
那時,他們也分享了一些心事,所以她才會提要結拜姐妹。
到底哪個才是他的真面目?
這會兒他居然還說什麼是她求着他成親……自己怎麼能擔這種感情責任!
她可受不了這個氣!
不行!
她非要把這件事給弄弄清楚。
“昙兒你看這個……”見夜昙的臉色有所松動,神君的手拂過桌子。
桌上登時出現了兩個盒子。
“送你。”
“這是什麼?”夜昙嘴上還在問,卻早就上手将蓋子掀開來。
“是象棋啊!”她拿了一個在指尖把玩。
“還是紫的,欸,這個是綠的!”
“天降隕鐵那日說了你,又沒收了你撿的水晶,對不起。其實,我今日便是想與你坦承一切的”,神君乖乖認錯,“所以特地用你撿的晶石,做了這副象棋。希望公主能喜歡。”
還好他提前備了些。
“嗯,喜歡!喜歡啊!”夜昙越看越喜歡。
但她隻是喜歡象棋喔!
可不是他!
哼!
“那你别生我氣了,别走了,好嗎?”
神君趁機拉上人的衣角,開始撒嬌。
“求你了……”
“那……我再考慮考慮吧~”夜昙抱起棋盒,終于松了口。
“但你得保證絕對不能再騙我!兇我!欺負我!”
最好還能每日都送她點禮物!
離光夜昙面對金銀毫無原則。
“我保證!”神君當即舉手,賭咒發誓。
“那你怎麼還不變回來!”夜昙跺腳。
看到他這副打扮她就來氣!
“……”神君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衫。
“我這就去想辦法!”他得趕緊去找東君撤了這術法!
————————
【書】
夜昙三心二意地摸着一話本子的邊邊。
呃……
她最近都努力在回想一件事——他們倆個到底是誰先主動的?
可這段記憶太過暧昧,她怎麼也看不清。
所以……該不會自己才真是那個負心人吧?
……現有的情況,還不能下結論。
那麼,她應該做的是?
當然是獲得更多的記憶了!
于是,夜昙繼續假模假樣地,時不時就找人賭會兒棋。
“……”
某次植入記憶後的隔日清晨,夜昙看着天花闆,大睜着眼睛發呆。
她已經失眠快兩個時辰了。
因為……
她好像記起來了些。
她記起來,自己的确是曾追着喊着讓一個人當自己的夫君。
但這人不叫少典空心,而叫沒有情。
可他們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就是性格不同罷了。
也難怪夜昙會糾結,當初青葵解釋二人過去關系時,隻是給了個大緻梗概。因忙着安撫失去記憶的夜昙,她就隻說了少典有琴和離光夜昙是夫妻,沒怎麼提他倆到底怎麼就情投意合了。
本來她也不知全部細節。
這個沒有情喜歡穿黑衣服。
聽他說話的口氣……
可以肯定那絕對不可能是少典空心!
而且……
他還為她燒了很多很多錢!!!
她不知道具體有多少。
但那是幾乎可以裝滿一個屋子的錢啊!
她剛記起來,就老感動了!
要是這個沒有情是自己的夫君就好了!
如果能聯系到他的話,說不定還能求他帶自己私奔呢!
夜昙很是遺憾。
但後來的事,她就記不太清了。
這個沒有情好像失蹤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所以……自己是先看上了沒有情?【誤】
又因為太思念對方,所以就……
夜昙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搞錯了事情發展的先後順序。
她理所當然地以為,自己同意嫁給少典空心,隻是為了找個替身填補空虛。
現在,據自己這個便宜夫君所述,他好像是真的愛上自己了。
先不管他這愛的表達方式有沒有問題,但拿人當替身的是她自己。
自以為想明白一切的離光夜昙略有内疚。
看起來,這個始亂終棄的人是自己……
不行不行,她絕對不能承認,不然自己就會處于不利的位置。
怎麼辦呢?
要不……自己就試探一下?
若真是如她所想……如果他真能改過……不如就……憐取眼前人?
畢竟是她先去招惹的人家。
“公主,我就是他。”
“哎呀你不是!”她可以接納活着的人,但不意味着可以讓他随便代替對方的存在!
“可沒有情就是我啊。”
“你怎麼會是!”夜昙有些不耐煩,顧不上對方會不會難堪了。
“你就是他的替身!!!”
她現在已經認定這個情節了。
“我……”她心裡最在意的……果然還是神識。
“……”眼見着對方露出傷心表情,夜昙隻好選擇閉嘴。
她還真沒想過,居然有人能夠不介懷當别人替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