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他們當然遇到很多危險。
畢竟少典有琴不喜歡帶着大隊人馬出門。
比如……夜昙一不小心就陷進了一片沙海裡。
“你快救我呀!”
“花花,你别亂動!這流沙是越掙紮陷得越深的。”少典有琴轉頭四顧。
他想找根繩子。
“冷靜點!我馬上來救你!”
“哎呀你能不能别叨叨了!快着點!”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緩緩陷下去。
再這樣下去,她直接就原地下葬了好吧!
而且連個裹屍體的草席都沒有!
這能不急嘛!
少典有琴想了想,還是選擇直接飛過去,借着空中之勢将人一把從沙坑裡撈出來。
“你沒事吧?”
所以他早就說了不抄近路麼。
而且沙漠裡什麼都沒有。
她卻偏要去找什麼昆侖神所在的聖山。
“呸呸呸……”自己這也太倒黴了吧!
夜昙将口中黃沙呸了一些出來,終于抓着人手臂站起來。
“那人家不是想着看一看你們這裡的神山麼!”她是聽說那山裡有玄鐵礦,想要确認看看真假。
“算了算了,那要不我們還是折返吧?”
顯然,離光夜昙還是對自己的倒黴蛋屬性認識不足。
心存僥幸的後果就是遭遇到了大風暴。
“不好!”
“哇啊……”腦袋直接被人摁下,她還來不及發出什麼聲音,就吃了一嘴沙。
在沙漠裡遇到暴風……
準備的備用水囊還好巧不巧都被吹走了,隻剩下二人随身的那個水壺。
“我要是死這!那我做鬼都不放過你!”
夜昙惱恨跺腳的同時,她還沒忘了放狠話。
雖然她也知道自己多少是有些無理取鬧了。
“……”少典有琴亦有些緊張。
雖說此處離他們來牧民營帳算不上太遠。
但因為沙暴的緣故,沙丘定是位移了許多,就算是覆蓋了來時路,那也不是沒可能的。
他其實沒有把握能順利走出去。
“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
“我以前出門……并沒有碰到過這樣的事情。”
若是自己多帶點随從的話……若是自己堅持不抄近路的話……
“那隻會有更多的人卷進來吧?”夜昙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但心下到底是有些發虛。
其實他會這麼倒黴……
也有可能是受了自己連累啦!
“那個啥,你趕緊的!快向你們那個昆侖神什麼的,許願!”她越是心虛,聲音就越大。
一想到自己的下場就是成為沙漠中那分不清人型的黑色幹屍,夜昙就病急亂投醫起來。
“嗯,昆侖神會保佑我們的……”少典有琴隻是柔聲安撫。
雖然他自己都不信。
不過還好,現在不是驕陽似火的白日,不然他們沒一會兒就會被曬到脫水。
少典有琴擡頭看了看天,月亮已經升起來了。
他又轉頭看了看坐在沙地裡抖動身體的夜昙。
“……你冷嗎?”
少典有琴将自己身上的黑色披風脫下來,給人包上。
大漠的夜裡其實也很危險,所幸現在是夏天。
“你……你的給我了,那你自己怎麼辦?”
“你不冷就好。”
“……”
一大團黑色就向人身邊緩緩挪動。
“你做什麼?”
“一起啊!”夜昙抖開了身上披風,兜頭罩住少典有琴和自己。
“這……不好吧?”這距離也太近了。
“你們草原人不是不講究這個麼?怎麼你還扭扭捏捏的?”
夜昙沒好氣道。
這都什麼時候了!
哪裡是他扭捏啊!
“我是怕你受不了……”中原女子都看重名節嘛。
“你不準動!靠過來點!”夜昙硬是将身子往人懷裡擠,“到時候人都死了,還留名節做什麼?再說沙漠裡就我們倆,要擔心名節也得先出去再說!”
“……也是。”
二人便緊緊抱在一起。
少典有琴低下頭,隻能看到夜昙腦袋頂上晃動的流蘇。
他能感覺到懷裡的人還在顫抖。
不知是不是因為冷。
“花兒,你晚上看不見……會不會覺得害怕?”
“你别怕。”
懷裡人不理他。
“不然……我給你講故事?”
“算了,省下你的口水吧!”她就是因為冷才抖的好嘛!
“……”
“花花,那你現在先睡一會兒,我們等淩晨便出發。”
他想好了,晚上趕路,白天就用衣服什麼的搭簡易帳篷,配合時辰躲避烈日。
以免直接就被曬成人幹了。
于是連着兩晚,他們都是大半夜起來趕路。
少典有琴把馬鞍解下來,把夜昙放上去,自己牽着馬,向北極星的方向前進。
“花花……颠不颠啊?”
“……唔……”夜昙趴在馬背上,肉眼可見的蔫不拉幾。
就算他走得相當慢,這馬背到底不如床上,當然是颠的。
她覺得全身骨頭都很痛,口也好幹,張不開嘴。
而且心情極糟!
他們都迷路迷兩天了!!
兩天了!!!
還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見到明天的太陽!!!
雖然水已經剩得很少了,但少典有琴還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夜昙說話。
他是真的怕她撐不下去。
待夜昙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嘴巴裡有些腥味。
難不成是因為她太餓,夢裡吃饅頭的時候咬到自己的嘴了?
不過有血喝也挺好的。
見夜昙迷迷糊糊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直到血都舔幹了還沒停下……
抱着人的少典有琴便又将手腕送到她唇邊。
“……”夜昙當然以為自己是在做夢,迷迷瞪瞪地抓着人的手嗅了半晌。
“你……”她這才意識到,他是真的在拿自己的血喂她。
“……為什麼啊?”
“什麼……為什麼?”夜昙的聲音很輕,少典有琴不得不低下頭去聽。
“為什麼……不丢下我啊?”這兩日,她一直不敢提這個。
她怕自己一提起,就提醒了他。
可看到他如此待自己,又忍不住想問。
“……”
把她一個小姑娘丢在大漠……
且晚上她還看不見。
她到底把他當成什麼人了呢!
“花兒,别擔心,我們一定能走出去的。”
“其實……”夜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這時候,她明明應該說一些好話,千方百計,讓他舍不得丢下自己的。
說出口的卻全然不同。
“你隻要丢下我,這麼一點路……”其實他們所在的沙漠不過是在草原的邊緣地帶,“你一定能活着逃出去的……”
或者,和當初那大王子一樣,拿她做食物就行了,總能撐到走出去的那天。
“我不會丢下你的。”
自己怎麼會眼睜睜看着這朵花枯死呢?
“嗚……”那麼一瞬間,夜昙有些悲從中來。
自己明明還那麼年輕,還什麼都沒做呢,可不想死在這裡,然後風幹成一挂醜醜的臘肉,或者直接變成黑糊糊的焦炭。
其實……她或許……亦是想證明給自己看——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麼好人,胡人裡就更沒有了!
看吧,他也不是什麼好人!
“嗚……”為什麼不丢下她啊!
太讨厭了!
“别哭……花兒……你别哭……”
水是真的很重要。
少典有琴忍不住湊過去些,親去人臉頰流下的淚珠。
“你幹嘛啊!”夜昙有點驚。
“你的身體本就缺水,要節約,不哭了,知道嗎?”
“……喔。”夜昙使勁眨眼,忍住了流淚的沖動。
他也真是的!居然連這麼一滴水都不放過的……
夜昙的眼神飄起來,落在不遠處的一物上。
“馬……”
“為什麼不殺?”
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眼前人同樣因缺水而幹枯起皮的嘴唇。
這個笨蛋,先前把水都讓給她,現在為什麼又要用自己的血喂她啊?
“如果我們殺了馬……”他們說不定能撐到走出大漠的那日。
“不行……”少典有琴沖着搖搖頭。
倒不是因為他舍不得馬。
“有道是,老馬識途。”
如果殺了,他們就真的很難走出這片沙海了。
——————————
約莫是第三日淩晨時分,少典有琴看見遠方出現了不同于黃色的顔色。
是路麼?還是……幻覺?
他趕緊将馬背上的夜昙背到自己身上,向着那處疾步而去。
像是終于被幸運之神眷顧那般,少典有琴在那路上碰到了兩個正在重标官道的中原士兵。
看來……他們是橫穿了整個沙漠,來到了與中原接壤的這邊。
“你是胡人?”面對少典有琴的求救,兩個官兵露出怨恨的表情。
這也難怪。
在這邊境,誰家還沒有幾個因胡漢戰争而死的親戚呢?
少典有琴當然感覺到了對方态度不善。
“我……”
他有些着急起來。
此處雖是官道,但離真正住人的鎮甸還有些距離。
這些官兵卻是有自己的駐紮之所,裡面也會常備應急用品。
若是再讨不到水給花兒喝……
一直喝血總歸不是辦法。
“二位,她不是胡人。”
“所以請你們……”眼見兩個官兵依舊一臉不信,少典有琴及時換了語詞,“求你們救救她。”
“她……是你什麼人?”一個士兵走近,看了看少典有琴背上的夜昙。
雖說穿着胡人的衣服,看樣子……
倒也有幾分像是漢地女子。
“她是……我娘子。”
不能說是妹妹或者親戚,不然他們很可能遷怒于她。
況且他才說了她是漢人。
“人是你搶來的吧?”
“我……不……”少典有琴下意識否認。
“是”字還沒出口,背上的人卻是動了。
“你放我下來。”
夜昙掏了自己懷裡的腰牌,扔給兩個小兵。
“離光氏?!”兩個小兵一臉驚疑不定。
看看夜昙,又看看少典有琴。
“怎麼辦?”二人開始背過身去商量。
“你覺得這腰牌是真的麼?”一人仔細端詳了腰牌半晌……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這……”另一軍士想了想,“反正他們也這樣了,那要不咱們還是把他們帶回去,讓長官發落吧?”這樣的話,有責任,也落不到他們身上。
于是二人便拜帶來了都護府内。
郡守見了腰牌,到底是不敢怠慢,趕緊讓他們住了上廂房。
“得救了!”那廂,夜昙已經狂灌了好多水。
終是暫時恢複了生機。
她的目光開始在桌上那些裝着大魚大肉的盤子上逡巡。
“花兒,可好些?”見狀,少典有琴咳嗽幾聲,試圖不着痕迹地用身體将那些菜遮住。
他們連着幾天都未進食,一下吃這種東西,怎麼吃得消?
可惜某人一點自覺也無。
少典有琴盛了碗米湯,端給夜昙。
“花兒,你怎麼會有那個腰牌?”他假裝沒有看到人鼓起的臉頰。
“哦你說那個啊……”夜昙抿了抿勺子,“其實那牌牌是公主的啦!”
“那為何會在你這?”腰牌這東西是身份的證明,按理說,公主的腰牌不可能會在她這。
“那不是……我替公主保管麼……公主她是要我随時都可以幫忙出示嘛!”夜昙灌水的同時也沒忘了編好借口。
“她覺得這樣适合擺譜!”
“……哦。”沒想到那個公主這麼在乎這種事情。
不過……也可以理解。
畢竟漢人在王庭并不受待見。
“那既然咱們來了這裡”,夜昙伸手想抓人衣袖,“不如我們就……”
“别……”少典有琴卻是閃過了夜昙伸來的手。
“???”
“我身上髒。”少典有琴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這麼些日子沒洗漱了,着實是狼狽得很。
“你沒問他們要點洗澡水麼?”
“沒有……這裡水不多的。”
而且……他們當是很怨恨他。
他沒那麼厚臉皮。
當然清楚,自己如今是靠着離光氏公主的面子。
“我問你啊,這雲中郡的首府——雲州,你先前來過麼?”
搖頭。
“沒有。”
“這麼近你都沒來過啊?”夜昙一臉“你真是鄉下人”的嫌棄。
“那我先去要洗澡水。一會兒再帶你去玩玩好吧?”
她自是聽出了少典有琴的言下之意。
“好。”
洗漱完畢出來時,卻見夜昙正賊溜溜地盯着自己看。
手上還拿着一套中原男子的衣物。
“去~換上看看~”夜昙一把将衣物抛了過去。
少典有琴換得有些慢。
“……好看麼?”他忍不住摸摸衣袖。
總覺得有些奇怪。
“哪裡奇怪了?你本來就是一半的中原人呀?”
穿成這樣,再梳個中原的發式,肯定是認不出來了!
嗯!就這麼辦!
夜昙便将人摁坐在椅子上,給人改裝。
“我……”
他知道自己不是。
他到底是在北國長大的。
待到裝飾妥當,二人便在郡府集市上閑逛了起來。
這會兒,夜昙帶着人七歪八拐的,鑽進了一家樂器行。
“你喜歡這個麼?”見少典有琴在一古琴前駐足,夜昙也湊過去。
她想起來約莫是在他帳篷裡看到過類似的玩意兒。
這玩意姐姐也熟,她麼……
就隻會看。
“古琴……我母妃喜歡。”當然,他也模仿着彈過。
“你娘?”夜昙忍不住歪了歪腦袋,“那你知道你娘最喜歡聽什麼曲子?”
“她最喜歡什麼……”他也不知道,“她常彈的是……漢宮秋。”
“那……”夜昙轉了轉眼珠。
“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吧?”
“啊?”
沒過多久,樓裡的燈光便暗了下來。
夜昙還特地問老闆借了套白色衣飾和金色頭面,盡力扮得端莊賢淑。
“怎麼樣怎麼樣?”
彈完古琴以後,她興沖沖跑過去求誇獎。
“……你……”他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
那《漢宮秋》雖說與他從前聽的不太一樣。
但……母妃過世後,他便再沒有聽過這曲子了。
如今,實在不能不觸景生情。
“彈得……真好。”他想不到,她居然也會彈琴。
“其實……是有人在彈啦。”夜昙多少有點不好意思。
其實這是一出雙簧,而她隻是負責裝模作樣。
“我雇了這裡最好的琴師,就是給你來一種……感覺,怎麼樣?”
“……謝謝。”
“你為何這麼看着我?”夜昙瞅瞅人。
“可别是把我當你娘親了吧?”
“想什麼呢!怎麼可能!”少典有琴簡直哭笑不得。
自己不過是讓她試了一次衣服,她就一直這麼揣測自己!
到底是誰奇怪啊!
“喔。”夜昙吐吐舌頭,又看向店内擺出的樂器。
“老闆,你這裡都哪些樂器最貴啊?”
“姑娘請看……”見大生意上門,琴行老闆搓搓手,殷勤解答。
“那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都給本姑娘包起來~”夜昙小手一揮,點過古琴、琵琶和笛子,“賬拿去雲中郡守府結~”她當然沒忘了薅那郡守羊毛。
等玩得差不多了,便又要啟程。
夜昙跑在前頭,一身輕松。
畢竟她那随身包袱都背在少典有琴身上。
包括薅來的那些樂器。
豔陽高照,郊外風光甚好,夜昙蹦蹦跳跳的,一副觀光心态。
誰能想到啊,做個小侍女都比當公主幸福……
哎……
“你看,有洞窟欸~”
她看到個洞就樂呵呵跑進去。
“我新買的琵琶呢!”夜昙朝着跟進來的少典有琴攤開手,“拿來拿來~”
“給。”她不會是真的要在這彈琵琶吧?
夜昙坐在石頭上,抱着琵琶擺好架勢。
之前為了和親這事,她想着,那自己是不是要在北國上演一曲胡笳十八拍呢~便一時興起,找了個小宮女,給了些錢,學了幾次琵琶。
夜昙興緻勃勃地在石窟中演奏(亂彈)。
“花兒你……”
少典有琴看得有些出神。
倒不僅是驚訝于那斷斷續續的琴音。
今日,她又換了副打扮,是當地漢女常穿的。橘色半臂,配上月牙白的襦裙,還梳了雙刀髻,整個人看上去嬌俏可愛。
曲子雖然彈得七零八落,表情卻相當自信飛揚。
确實和他母妃……和他想象中的中原女子不一樣。
但……她就是中原人沒錯。
又或許,中原本就不是他想的那個樣子。
隻是……
他不能這麼自私。
“花兒,你……”
心事重重地走了一路,少典有琴終是停下腳步。
他捏了捏拳頭,猶豫再三,終是說了。
“你……回去吧?”
“啊?”夜昙差點以為自己聽錯。
今日他們不是要去下一個地方繪制地圖麼?
難不成是自己方才的琵琶聲吓到他了?
至于的嘛?
“你是要趕我走?”夜昙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臉錯愕。
她沒想到,自己還有被人趕走的那天。
“不是!”他當然不想讓她回去!
“我是想……你一定很想回家吧。”
“……我不走!”
“……為何?你……不想家麼?”
“因為……因為……”夜昙努力輕描淡寫,“你沒有抛下我,所以我也不會抛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