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過得極快。
興許是因為夢境的緣故,宋北遙一整天興緻都不高。淩風看在眼裡,嘴上雖損得厲害,實際卻想盡辦法逗宋北遙開心。
屋外下着雪,天寒地凍,用完午膳,宋北遙就将自己關進書房裡。淩風敲了幾次門,宋北遙都以自己在忙為由,拒絕淩風進來。
等到天黑了,晚膳都送了過來,宋北遙還不從屋裡出來,淩風又去敲門:“吃飯了吃飯了,晚上有你愛吃的紅燒肉。”
屋裡沒有回應,淩風又喊道:“你甭管怎麼,别跟吃的過不去啊!”還是沒人應,他心道不妙,趕忙把門打開進去。屋裡炭火早就滅了,比外面暖和不到哪兒去,宋北遙趴在桌上,雙眼緊閉,臉頰通紅。
淩風連忙上前查看情況,人不知怎麼發起了高燒,額間滾燙。淩風立馬把人背上,回了主屋,讓李蓮生去請潭醫師。
宋北遙燒得神志不清,背後的傷沒痊愈,隻能趴在床上。可能是壓到了哪兒,他很快便咳得不成樣子,人眼看就要不行了。淩風急得直撓頭,好在譚醫師很快就來了。
事情也很快傳到裴寂耳中。
彼時裴寂正在膳廳用晚膳,那頭,蕭昀正說着自己明日給他準備了多少名貴的禮物,又是從雲國運來的海明珠,又是從楚國運來的良駒,說的是一通口若懸河。
裴寂全程面色漠然,不知聽沒聽進去。
這時,曲岚從外邁了進來,頓時打斷蕭昀的話,垂首道:“殿下。”
張伯站在一旁,見了曲岚,心知大概是出了事。太子殿下用膳時向來不喜過多人在旁,更忌諱被人打斷。
裴寂依舊在用膳,問道:“何事?”
“側君适才突然發起高熱,好像情況不太好,譚醫師已經趕過去了。”曲岚回道。
裴寂喝湯的手一頓,還未開口,蕭昀便已開始不滿道:“隻是發個熱而已,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再說了醫師不都去了,你沒見到寂哥哥還在用膳嗎!”
曲岚未答話,依舊垂首站着。
裴寂沉默了一瞬,對曲岚道:“你去看看情況。”
“是,殿下。”曲岚立即退下。
蕭昀原本還因着侍衛不搭理他而生悶氣,一聽裴寂這還,立即瞪了曲岚一眼:“哼,你前來禀報也沒用,寂哥哥不會去看他的!”
張伯站在一旁,聽着小侯爺這話,心裡直搖頭。小侯爺還是年紀太輕,小性子太多,認識太子殿下這些年卻絲毫不了解殿下。
曲岚作為貼身侍衛,跟了殿下十年,甚至連當年上戰場都緊随身旁,殿下對他的信任遠比任何人都高。若僅僅隻是去看眼情況,這點小事,壓根就用不着讓曲岚親自過去。
此番舉動,用意還不明顯嗎?
煙暖閣的主屋内,床榻上的少年因病痛而雙眉緊擰,如玉的面龐布滿汗珠。譚天把着脈,臉色越來越凝重。
“譚醫師,我家主子這是怎麼了?”李蓮生在一旁焦急問道。
“舊疾纏身,新傷未愈,又突然胸中郁結,種種混雜後爆發,這場病來得屬實緻命。”
譚天問診二十多年,一摸脈象就知道,此人命不久矣,大羅神仙來了都救不了。但奈何,身旁一雙如炬的眼睛盯着,他怕自己一說出口,自己就先走一步了。
淩風難以置信,眉頭挑起:“宋……我家公子向來心态很好,平時怎麼惹他都不會生氣,怎麼會突然胸中郁結!”
譚天不知怎麼和他解釋,隻能嘗試問道:“一般來說,突然遭遇重大意外、或者難以接受之事,會引發此症狀。側君近日可有遭遇什麼?”
淩風擰着眉思索一番,早晨宋北遙雖然哭了,但隻是做了個夢,也不算遭遇什麼重大意外吧。
一個夢而已哎,能夢到什麼難以接受之事?
淩風搖搖頭:“應該……沒有吧。”
譚天歎了口氣:“那老夫就隻能先開個方子試試吧。”
漆黑雪夜,暗紅色身影很快離開煙暖閣,來到裴寂的書房裡。
“殿下。”曲岚半跪于地,“側君情況不太好。”
裴寂手中不停地在案牍上圈寫,問道:“為何這麼突然?”
曲岚道:“譚醫師原話稱,舊疾纏身,新傷未愈,又突然心中郁結,所以病下了。”
“心中郁結?”裴寂掀起眼簾,“可說什麼原因。”
曲岚搖頭:“譚醫師說可能是近期遭受了什麼事。具體什麼事,側君身旁那小厮也說不上來。”
裴寂放下案牍:“他最近可見過什麼人?”
“據看守煙暖閣的侍衛來報,除了院子裡日常照看的下人,也就前兩日見過小侯爺,旁人都沒見過。”
曲岚想了想,繼續道,“莫非是小侯爺?屬下聽侍衛提過一嘴,小侯爺初入府那日便盛氣淩人去别院找過側君,前兩日進煙暖閣時态度也頗為嚣張。若是口無遮攔說出些什麼重傷側君,倒不無可能。”
曲岚一通話說完,書房一片安靜,他擡頭看了眼裴寂,隻見太子殿下面色微冷看着他道:“曲岚,本王曾經對你說過什麼,你還記得嗎?”
曲岚心中一緊,意識到自己剛剛的用詞太過主觀性了。作為侍衛,彙報情報時,理當以客觀、中立的口吻,而不該帶有主觀情緒,以免對接收者帶來影響。
“是屬下的錯,不該任意揣測小侯爺。”曲岚兩腿跪地道,“請殿下責罰。”
“你非有意,出去領五下軍棍吧,将張伯喚來。”裴寂閉上眼,擡手按了按眉心。
“是,殿下。”
張伯很快便邁入書房,垂首道:“殿下。”
裴寂開口問道:“張伯,這幾日蕭昀可曾在你面前說過什麼。”
他這話問得并不清晰,張伯也隻能含糊着回答:“說過許多呢,有關殿下的、有關側君的,殿下是問哪方面?”
“關于側君。”裴寂道。
張伯明白了:“殿下,小侯爺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他嘴上說不待見側君,倒也不會真做什麼出格的事。不過老奴這兩天總是聽他提起,待這次回南安侯府,就要讓南安侯向聖上請旨,将他嫁入太子府,做太子妃呢。”
裴寂聞言,睜開了眼:“總是提起此事?”
張伯點頭:“而且每次提起,都信誓旦旦的模樣,老奴也不好多言什麼。”
裴寂沉默片刻,站起身,朝外走去:“張伯,你随本王走一趟吧。”
張伯沒問去何處,立即跟上了。
……
宋北遙夢到自己走在一片荒無人迹的沙漠裡。
四周全是沙子,一望無際,頭頂是滾燙的太陽,腳下是灼燒的沙地,他很累、很餓、很渴、渾身都熱得要沸騰了。
這時,有個人影遠遠出現了,越來越近,在宋北遙快要倒下時,扶住了他。
他看清那人的臉,口中喃喃出聲:秦臻……
煙暖閣主屋内。
床榻上的少年痛苦地神色逐漸褪去,随後眼珠左右動了動,艱難地睜開了眼。
他的目光起初很渙散,透露着一絲茫然,待看清床邊坐着的人時,又轉變為陌生,很快,他閉上眼,重新睜開,恢複到平常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