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搜尋着自己腦子深處屬于小時候的記憶,看着迹部漸漸變差的臉色,好像又有一點不太确定,隻得硬着頭皮地問:“我什麼時候說過?”
“小學三年級那一年,你自己親口說的。”迹部的面容漸漸地陰沉下去,那如海一般湛藍的的眼睛裡仿佛正潛伏着巨大的風浪,但現在,他面上的表情還算鎮靜。
葵還看到他輕輕勾起了一絲唇角,那弧度透着一股諷刺的意味,仿佛他正等待着的是一個早已料定的結局。
“小學三年級?”竟然是那麼早的時候的事情。越來越不好的預感,讓她忍不住有些渾身發毛,感覺寒毛都要豎起來了,大腦的一片混亂之中,她強迫自己回憶,三年級,那個時候,她還在英國國王小學校……是的,她想起來了,好像是有一天放學……她去找迹部……然後……
“本大爺今天有空,就聽聽小葵你的夢想,說不定哪天高興就幫你實現了。”——這仿佛是三年級時候的迹部的聲音。
“那麼,我的夢想就是将來成為景吾的新娘,好不好?”——這是,那年年僅8歲的自己的聲音……
她居然真的說過!!
可那個時候……葵突然覺得一時呼吸困難起來,嗓子發幹,看着對面直直望着她的迹部景吾,竟然難以發聲。
“我……”她艱難地逼自己說出來,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沉默,“對不起,我那個時候是說着玩的,并不是真的這麼想,因為覺得興許能吓你一跳,……很好玩,所以才這樣跟你開玩笑的。”
說着這句話的時候,葵都自已覺得自己是心虛到了極點,簡直無顔面對此時的迹部,可是,突然發生這些事,她也還是一頭霧水啊,“而且,那時候我們都還不到十歲吧?”那麼小的時候說過的話也可以當真嗎?
迹部景吾感覺自己一瞬間落入了黑暗的陰影中,伴随着的還有他的心。德川葵雖然有時候會隐瞞一些事情,但大多數時候的她都坦率得可怕,哪怕他此刻不情願,他也不得不相信她說的都是真話!
沒有人會把小時候的話當真嗎?這世界上大概隻有他一個傻瓜吧?會記得六年前的事,會記着自己與她說過的話……這真是個可悲的故事。
之前在外祖父家聽說了助理彙報的那件事的時候,他的心裡就生出了懷疑,但心中總有一個聲音不死心,所以……你瞧,這就是結果,他真的是太可笑了。
小葵戰戰兢兢地站在迹部的對面,這整個房間的氣氛都正朝着越來越危險的方向奔去,面臨着狂風暴雨即将來臨前的黑暗,那麼大的窗戶,卻好像一絲明朗的光線也照不進來。她想,她終于明白了清原晴所描述的崩潰感受,因為,此時的她确實覺得世界末日快要降臨了。
迹部景吾猛地走上前來,一把抓住小葵的肩膀将她用力按在一側的牆壁上,他憤怒的力道讓猝不及防的葵感覺整個肩胛骨都撞得快要碎裂了,刹那間簡直是痛不欲生。
“所以,你是說,你這個沒心沒肺的人胡亂開了一個玩笑,而我卻當了真,你這麼多年看着我就像是在看一個笑話是嗎?”迹部咬牙切齒地質問着,他堂堂一個帝王,居然會淪落到成為悲劇主角的一天,不可接受!不可原諒!
“怎麼可能!”葵強忍着疼痛反駁,“我從來沒有笑話過你啊,景吾!”
“那麼,這麼多年,你到底把我當成了什麼?”
幾近失控的嘶喊,那怒氣橫溢的樣子讓德川葵心驚,這是從認識他開始這麼多年來她唯一一次看到迹部景吾如此盛怒的模樣。
“我很抱歉,景吾!那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我不應該随随便便地開這種玩笑!但是你不要誤會,我從來沒有笑話你,看輕你,從來沒有!你一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啊!”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葵隻能不停地道歉和解釋,希望能挽回一些兩人之間正在消失的東西。
“最重要的朋友。”這樣重複着,迹部蓦然放開了她,憤怒仿佛在一瞬間消失了,她有一會兒似乎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
迹部景吾轉身拿出一份資料,“啪——”的一聲,扔到了葵的腳邊,“是這樣的嗎?我就是你可以這樣随便對待的,所謂的‘朋友’嗎?”他走回沙發上坐下,言語中的譏諷顯而易見。
葵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迹部,又蹲下去,把文件撿起來翻開,裡面記錄的赫然就是前不久她剛剛在董事會上通過的關于橫濱橡膠上市的事。捏着文件的白皙手指越來越緊,紙張也漸漸地皺了起來,她緩緩擡頭看迹部,他果然還是知道了,而且很生氣。
“這不是背叛”她嘗試着解釋,“公司業務上的事,應該以公事來論不是嗎?”
“難道不是你先在我的書房裡看到橫濱橡膠的招股說明書的?”公事也分先來後到,在他的業務上不打招呼就橫插一手,這也算是朋友間的作風?迹部不想再回憶他剛得知此事時的震驚,前段時間因為忙于網球賽事,家裡又發生了一些事,他基本沒時間過問其它。直到幾天前,他才從助理那邊聽到這個消息。他完全沒有想到,葵居然能夠一邊背着他做出這樣的事,一邊還在他面前如平日裡一般,像個沒事人一樣面不改色。
“就算之前你們有過合作的意向,橫濱橡膠最後選擇我們這邊也是可以的吧?”葵收拾好自己心中的焦燥,小心地回答。
“選擇你們?一家新成立的投行能有多少優勢?你是在跟我談公平競争嗎?”
“不,恰恰相反,我認為新成立的公司更具有自身獨有的優勢。”她耐心地說,“就好像你平時使用的商品也在不斷更新,日本人也不可能永遠隻用着松下的電器,對嗎?雖然很對不起,奪走了這筆業務,但是,投行之間的競争從來都是存在的。”哪怕沒有她們,也會有其它投行加入到争奪業務的行列。
“那你說,我該怎麼想呢?德川小姐?”迹部景吾靠在天鵝絨的長沙發上,架起長腿,他淡淡地笑了,那笑容裡卻沒有半分笑意,“作為德川家東京公司持股份額最大的股東、董事,難道你要我認為,你完全不知情嗎?還是這些事情與你無關?”
葵無聲地沉默了。她無法推脫,自己确實是知情人,甚至是決策者之一。哪怕曾經想過要告知迹部,她最終也放棄了,血緣和利益占了上風,不,應該說,是德川家的利益占了上風,她不能這樣對待這世養育了她的這個家庭,她欠德川家的已經夠多了……她原以為這樣的事,在同樣承擔着家族責任的迹部看來,是可以理解的。
“你這次回日本,目的就是要接手東京的公司吧。”
“唉?”葵驚訝地擡頭。為了接手公司?
“我從一開始就覺得你轉學的目的不單純,卻沒有想到是這樣。都等不到成年了是嗎?還是德川家的産業分布太廣,你在瑞士的哥哥和遠在美國的姐姐已經無暇東顧本土的生意,才把你安排來這裡?”迹部景吾一步步地猜測,分析,那面容上的諷刺卻濃烈到幾乎要刺傷站在他對面的人。
葵整個人都愣在了當場,她回日本,目的是為了繼承德川家在日本的公司?
什麼呀?她回日本是為了來看劇情,來看看迹部的呀?東京公司的生意關她什麼事?如果不是菊硬要把股份轉過來……等等,似乎菊之前是有問過她要不要接手日本的事務……
她複雜地望着迹部,他分析得……好準确!如果不是不知道網王劇情一類的事,那麼……現在的迹部景吾一臉冷然的樣子,怒氣已經被隐藏了起來,不知為何卻讓葵更加感到害怕。
“要訂婚嗎?”迹部景吾漠然地問。
“什麼?訂婚?”突如其來的問話讓葵更加莫名其妙。她之前不是已經解釋過了……
“不訂婚的話,我可不保證迹部家不會對這些事情做出反擊,德川葵。”他長眉無所謂地向上挑,冰冷的目光若有所指地看向葵手上的文件。
葵低下頭,不知為何,她隻花了一秒就領會到了迹部的意思。就是說,如果她想要避免迹部家接下來的打擊報複,唯一的選擇就是兩家聯姻……通過她……和迹部景吾的訂婚……
利益的交換,婚姻的達成,都像工具或手段一樣混在一起,這就是,所謂的上流社會的人物的想法……
葵在今天,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起對面那張冰冷到陌生的面孔來。她看着迹部景吾那毫無遮掩的、涼薄的目光,忽然就想起來在本家的那天,菊在竹林中渾不在意地說起‘男朋友這種東西,該換的時候就要換了’的時候,那眼中毫無情感的涼意。
還是那個人,還是那個無比熟悉的少年,葵卻莫明地覺得他陌生得可怕。
家族、地位、權力、利益和着情感糾纏不清的人生,就是他與菊這樣的大家族繼承人的人生嗎?
她從前隔着落地窗,初見的那個傲慢而漂亮的男孩,就是今天的坐在這裡的這位迹部家的少爺嗎?然而他此時漠然的目光,卻讓她整個人從頭寒到了足底,真是,透心的涼!
她一直知道,自己和他們是不同的,和這些生來高貴的富家子弟和千金,是不同的。她的靈魂住在德川葵的身體裡,卻依舊還歸屬于過去,歸屬于那個曾出生于平凡的家庭的想要自由生活的女孩。
她時常掙紮于這不同的生活中間,那些掙紮,帶着刺痛。
此時此刻,她終于深刻地體會到,她和迹部景吾,是完全不同世界裡的兩個人。
葵閉目忍住肩上傳來的疼痛,擡起雙手取下那條華麗的向日葵項鍊,放到它原本的盒子裡。然後走到沙發邊,拎起自己的背包。她垂眼徑直地看着坐在沙發上的迹部,聽到來自于自己冷靜的聲音:
“沒有訂婚。那不是我的人生,迹部景吾。”
然後,她轉身頭也不回地從這個迷漫着花香的房間走了出去,接着,從這座被稱為‘迹部白金漢宮’的華麗建築中徹底地走了出去。
石田管家盡職地站在大廳門口詢問:“德川小姐,需要派車送您麼?”
“不必了,謝謝!”
在葵走出迹部家後一會兒,石田管家聽見,三樓上傳來有器皿破裂在地闆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