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阿塗盯着他左肩上的一處傷口陷入了沉思。與别的傷口不同,這個傷口明顯年代更久,不像兵器所傷,反倒像是猛獸抓得。可是這傷口看着至少八年以上了吧,他那時也不過是個孩子,這該有多痛啊?
檢查完左肩,她又掀開了病人右側肩膀的衣衫。這回更是觸目驚心,隻見右側肩頭還有一處箭頭深深的嵌在血肉内。箭頭嵌入的太深,一旦拔出,必定流血不止。
這是什麼人,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他又穿着長衫牛皮靴,應是出身中原貴族。可是他怎麼會到了苗寨?
阿塗邊拿清水清洗他的傷口,腦子邊一刻不停的思索着,這是她被大巫坑了這麼多年形成的習慣。
她是個孤兒,被大巫收養,大巫教了她很多東西,雜七雜八的,從捕魚,種稻,到給人治病,祭祀神明。但是他教她這些可不光因為她是他的徒弟,還因為他需要一個人幫他填坑。
整個苗寨甚至整個三苗國都很尊崇大巫,但是隻有阿塗知道,大巫多會坑人。小阿塗還小的時候就經常被大巫甩來一些他自己不想幹的驅疫祈福之事。幹砸了,小阿塗就會被主家追着打。
所以阿塗在做事的時候,就會習慣性的思索應對,根據主家的臉色,琢磨着自己是立刻逃跑還是先護住腦袋免得自己被打的太慘。
為了少被大巫坑,阿塗九歲時開始每天央求大巫要獨自居住。大巫被煩的不行,終于和村長商量後,把寨子裡沒人住的一處吊腳樓稍微修了修給了阿塗。反正苗寨人心淳樸,左右都有鄰居幫忙看着,也不會出什麼事。
清洗完傷口,男子也被脫得僅一塊布蔽體了,想着反正男子一時半會也不會醒,而且阿塗也沒什麼力氣了,阿塗便也沒為他穿衣。
幹完這些日頭已經偏西了,阿塗停下手裡的活,稍微喘了口氣。此時肚子咕噜噜響了起來,她才想起,自己已經快一日沒吃東西了。胡亂吃了一點兒昨日剩的紅薯,阿塗便穿上蓑衣出門了。
男子身上的箭要盡早拔出,拔箭就少不得會流血,可家裡止血的藥草已經用光了,她準備趁着還有天光,進山去找找止血的草藥。
阿塗沒走幾步,便路過了阿粟的家,他家就在進山的路邊上。阿粟在樓上看到穿着蓑衣的阿塗,趕忙叫住她:“這麼大雨,你要進山?”
阿塗歎了口氣: “是啊,家裡沒有止血的草藥了。病人在我家裡,我就得負責,哪怕他已經不行了,也總得讓他舒服點兒走。”
阿粟點點頭: “嗯,好,我陪你一起。”
不想麻煩阿粟,阿塗趕忙拒絕:“不用了,我一個人就可以。”
可還沒等阿塗話說完,阿粟已經帶着蓑衣跑下了樓,停到了阿塗面前。
“走吧”阿粟自然地拿下阿塗背後的背簍走在了前面。
阿塗則默默地跟在後面。
下着雨的山路很滑,兩人跌跌撞撞的找了好半天才采了一小把地榆和蒲黃。
此時太陽已經完全落下去了,深夜的山路更為難走,倆人趕緊趁着天沒黑透開始往回走。
“噓” 走在前面的阿粟忽然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阿塗擡頭一看,原來是不遠處的松樹下有隻被雨淋濕飛不起來的野雞。阿塗和阿粟默契地對望一眼,兩人都脫下了蓑衣,一前一後把野雞圍住。野雞似乎預感到了危險,正準備飛走,阿粟忽然拿着蓑衣往前一撲,穩穩地蓋住了野雞。
沒穿蓑衣的倆人被淋了個透,身上也滿是泥巴。看着彼此的狼狽樣,倆人互相指着對方哈哈大笑。因為捉雞耽誤了時間,等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倆人才回到各自的家中。
野雞自然歸了阿塗,倆人約定明日來阿塗家炖野雞肉吃。
回到家的阿塗,先把野雞放在了吊腳樓一層的雞籠内,然後就爬上二樓去看病重的男人。
男人果然還在昏迷,阿塗簡單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後,就開始處理草藥。
磨好了藥之後,阿塗立刻鎖好門窗,放下簾子,然後點燃了油燈。苗寨有個規矩,巫驅疫時,是不可以有他人在場的,以免幹擾神明賜福。為了避免有人誤闖,影響驅疫,一般都會鎖死門窗。
準備好這些,阿塗先用火燒過的刀小心的挖出箭頭。箭頭附近的血肉已經腐爛,看來中箭的時間不短了。刮去箭頭附近的腐肉後,阿塗輕輕地将磨好的止血草藥敷在男子傷口上,再用繃布仔細纏好。
這種剜肉之痛鮮少能有人能抗得過,阿塗都有點慶幸男子還在昏迷中了。
處理完傷口,阿塗跪坐在男子身邊,用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掌,雙手合十搓出血來,将血一滴一滴的滴入男子口中。看着男子蒼白的唇有了一點血色,阿塗口中不斷念念不斷:赫赫陽陽,五雷掌,一掌分陰陽,百病亡。
做完這些,月亮已經升起了很高了。揉揉酸痛的肩膀,阿塗起身把窗戶開了個縫,風從縫隙吹進來,吹散了屋内的血腥味。
外面雨仍舊沒停,淅淅瀝瀝的雨聲,似乎是這個深夜唯一的聲音。
回頭看看男子,阿塗輕輕地說:“我是能救你,但是也要你自己想活才值得。”
說完話就直接推開竹門回了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