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路上風林隐就一直在想父親的死是不是真的是有人故意為之。如果真如密信所言，這麼多年他都不曾為父親報仇雪冤，實在是枉為人子！一想到這兒，他隻覺得内疚又憤怒。可是這憤怒卻無人可發洩，實在是憋屈！

聽到老人的話，阿塗故意冷着臉說道：“人有未了之心願，卻沒看到仇人下場，怎甘心轉世。”

看着一向待人和氣的阿塗，忽然如此一反常态，不難猜出她是為了自己。風林隐一想到自己的身邊還有她，心中的冷寒便又被驅散了不少。他身子往阿塗身邊靠近了些，借着寬袖的遮擋，輕輕的握住了阿塗的手。

見老人還在遲疑，風林隐又開口說道：“老丈，我有親人也在五年前的洪水中去世了。我來此就是為了查明真相，如老丈知曉内情，還望老丈坦誠相告。”知曉阿塗是在攻心，他便以懷柔之言配合。

在二人的一軟一硬的勸說下，瞎眼老人終于繃不住了。他大聲嚎啕道：“是那些畜生，是他們逼我去扒堤壩之眼，這才發了大水.......他們本來說了完事就放我走，可是事情了了他們又想殺我。幸好我僥幸逃脫。可是等我到家的時候，我家裡人卻都已經死了.......”他舉起腰間的葫蘆，哭得凄慘，“我小孫子，才6歲啊，也被那幫畜生殺了。”

老人的哭嚎聲，驚飛了後院樹上的烏鴉。幸好此處偏僻，不然這麼大聲響定然會引出夜裡巡視的捕快們。

阿塗遞過來一張素棉帕子給老人，輕聲說道：“老丈不急，您慢慢說。”

老人緩了緩情緒，然後說道：“我家世代住在莽州城裡，從我爺爺那輩起我們家就是是負責修建堤壩的工匠。我剛學會走路，便被我爹帶着去護養堤壩。那時他經常會指着堤眼，囑咐我莫要去那處玩耍。”

阿塗：“什麼是堤眼？”

老人：“每處堤壩就算外面看來再固若金湯，都會有薄弱之處，那個地方便稱之為眼。堤眼一旦被外力沖擊，則整個堤壩都會毀了。”

阿塗：“哦，老丈您繼續。”

老人：“後來我接了我爹的班也做了工匠，他雖然退了，但還是會時不時囑咐我隔一段時間便檢查一次堤眼。他說堤眼是堤壩的命，如果堤眼出問題了，堤壩也就很危險了。這畢竟關顧着全城百姓的性命，我自然不敢有一日偷懶。

直到五年前的一天，幾個蒙面人忽然闖進我家。他們拿刀指着我的家人要我把說出堤壩眼的位置。

堤眼一旦挖開了，一有外力沖擊，就很容易坍塌。我當時苦苦勸阻，他們非但不聽，還打傷了我兒子。我知道這些人我惹不起，隻能告訴了他們，想等着天亮上報官府也還來得及。可萬萬沒想到。他們挖開了堤眼後并沒有放我走，反而将我鎖了起來。

等我逃出來的時候，大錯已然鑄成。

那場連綿的大雨讓堤壩外的湖水上漲，湖水很快漫過了堤眼，我眼看着大水從缺口處灌入。我也在那場洪水中被卷入旋渦......

等我醒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毀了。好好的城毀了，我家也毀了!我家人一個也沒能沒活下來。是我，親手毀了這一城的人，毀了我的親族。”

老人說完話，淚也流幹了，黑洞洞的眼中隻有無限的絕望！

風林隐聽着他的講述，臉色越來越蒼白，原來殺死父親的那場大水竟然是人為的！他冷聲喝問：“那事後你為何不和官府說明堤壩坍塌另有隐情？！”

如果老人早說了，他也不必現在才知道父親之死另有隐情，也不至于時隔五年，線索全失！

“你怎知我沒說？！我去過的，無論我怎麼和府衙上的人說，都沒人信，我每次都被打了出來！”

老人又哭又笑道，“後來我才聽說，因為莽州發大水，朝廷無力一邊赈災一邊北伐，那些大官們都說是因為北伐殺戮太重，才讓天神降罰，所以王上把計劃的北伐停了。如果此時說□□，那朝堂上那些大老爺的烏紗可就不保了，甚至連腦袋都可能掉了。所以府衙即便知道真相也隻能咬死了這就是天災。所以你們看，為了自己的利益，真話是沒人聽的，沒人信的！”

風林隐沉默了，因為父親死在陵國，哪怕他以為是意外，心中也難免遷怒陵國。這些年他之所以偶而出手幫助離晉，除了祖父的命令外，還有便是他對陵國從心底的怨恨。

可是剛才老人一番話，他才忽然想起來，五年前正是君盈北伐之時。哪怕風林氏作為世家話事人為君盈所不喜，他又豈會在那時因私人恩怨而壞了自己多年的籌劃？！

更何況，如果僅僅針對父親，沒必要淹了一座城，這委實是太過繞遠了。看來做這事之人更多是為了阻止君盈北伐。

那自己父親呢？他是無辜被累還是另有隐情？

沉吟片刻，風林隐繼續問道：“你可還記得那些蒙面人有什麼特征？”

“有，有，他們雖然蒙着臉，但是他們管事的手上有個拇指大小的圓形傷疤。聽他們說話也不似本地人，似乎是着急完成任務趕緊趕回家。”雖然過去了很多年，但是那噩夢般的夜晚，老人也常常回想，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記。

送老人走之前，阿塗不禁問道：“如老丈不棄，我或可幫你治好眼睛。”

老人搖了搖頭，說道：“不必了，如若不是我能看出堤壩之眼，莽州城不會淹，我的親族也不會死，這是我欠他們的。我留着這條命，就是想知道，那些人到底是什麼人，最後到底會有怎樣的報應。如果郎君和女郎查到之後，還請麻煩告訴老頭一聲，也好讓我死而瞑目。”

“好！”阿塗忽然心中一陣悲涼，她自幼測相，剛才一見面便看出來他的眼睛是被人故意弄瞎的，隻是她沒想到，下手之人竟然是老人自己。

該是怎樣的心痛，讓他如此自殘自傷！那幫惡徒可真是，可恨！

回去路上，看着頭上慘白的月色，阿塗和風林隐都很難受。知道莽州五年前曾發過一場大水，和聽到親曆者講述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思索良久，阿塗還是擡頭對着風林隐問道：“你剛才所說的親人，可是你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