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閣内三盞長明燈不分晝夜長燃,明燭火芯招搖晃動,其中一盞燃竭油芯裡一點餘火迸裂,發出脆響,随後便熄融進了灰燼之中。
屋内分明是暖意明春,祝子鸢卻隻覺得寒意入骨,從骨髓涼到了心間。
其實北軒王心思祝子鸢大概能猜到五六分,讓她長留工正司,無非是因為她所制的那新型弓弩,北軒王極有可能想讓她為之圖畫工紙,鍛造兵器。
戰火無情,祝子鸢心知強大的兵器可以扭轉戰局甚至是所向披靡,但同時也能導緻遍野屍橫,所以她并不情願制作那等利器。
可白雲觀衆人的安危,全在這生殺予奪的北軒王一念之間,如今這工正一職她不任也得任了,之後再令做打算,徐徐圖之。
祝子鸢壓下心頭那分寒懼,她眉骨清瑩秀澈,不沾凡塵俗意,叫人看不出半點憂懼。
清然一笑道:“小道本應已是陰世之人,幸得遇到如今恩師,将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還給了小道一寸安生立足之地,讓我與道門結了緣。可如今民生凋敝,白雲觀更是雲可羅雀,道觀同袍溫飽都是問題……”
祝子鸢未說完後話,複又躬身行禮,恭敬道:“若王爺真能履約,每月隻需向白雲觀捐贈銀錢十兩足矣,其餘黃金均分給其他道觀增添香油、用作布施,便是功德無量。道觀講究來者不拒,去者自留,小道願意就此還俗,留在王府為王爺略盡薄力。”
應下工正後祝子鸢依舊是鞠着腰,她悄悄略擡清眸,正好對上了蕭無衍投來的目光。
隻見蕭無衍眼尾噙着似有若無的笑意,他本就五官獨絕,在燭火和外頭明光雙重映耀下看起來更加豔麗矜貴。
祝子鸢趕忙又垂下眼簾。
“道長果真是大義呢。”蕭無衍唇角一扯,輕笑一聲道。
蕭無衍說完就未再開口,祝子鸢便維持着這姿勢,不敢輕易起身。
祝子鸢也不知北軒王這又是何意,為何她已應職而北軒王卻是不言不語,堂堂一介藩王,總該不會自食其言吧。
就在祝子鸢不停回味是否是方才自己說錯了些什麼,心中反複思量的時候,一隻指節如竹骨分明的手忽然擡起她抱禮的手。
玉指與她的側掌交觸,冰涼如霜,祝子鸢就着被扶起了身。
那指節修長白淨,卻布着細薄繭子,是常年用劍所緻,祝子鸢立直身子,那手便像清風過境般撤離了。
江策見蕭無衍三言兩語便讓祝子鸢不得不從,他面露笑意走到祝子鸢前。
朗朗祝賀道:“王爺從未如此親身迎待新任官使,以後我與輕雲道長便是同僚了。王爺府上能有輕雲道長助力,想必會煥然一新。”
祝子鸢知道這是成了,江策口中的新任官使便是自己,至少這段日子她與白雲觀應該都能安然無恙。
她不動聲色在道袍之中揉了揉手汗,面上依舊是淡笑:“能為王爺出力是小道之幸,小道不通為官之道,日後有不懂之處還望江長史指點。”
“輕雲道長直接來尋策便是。”
蕭無衍緩緩轉過身,從梨花榻上取出一根燈簪撥弄着長明燈火芯,背着祝子鸢道:“不知輕雲道長真名為何?”
長明燈燈口極小,撥芯需要講究技巧。
隻見他三指執簪,運簪在腕,撥芯力度正好,輕微挑動幾下,那長明燈便忽如憑空添了油一般,火焰漲高。
蕭無衍撥芯着實令人賞心悅目,看得祝子鸢出了神,注意力都在那執着燈簪的手上,竟沒聽到蕭無衍那一問。
見祝子鸢未語,蕭無衍聲音帶着笑接着道:“輕雲道長如今便是工正了,總不能一直以道長之稱喚吧?”
祝子鸢這才回了神,想起自己已經算是還了俗,不宜再以道号稱呼,趕忙回道:“…我姓祝,名子鸢。”
“子鸢……”蕭無衍收回燈簪,将燈簪放歸青樞盒,反複咀嚼着祝子鸢的名字。
随後他看起來似是十分滿意,又道:“鵲巢移舊歲,鸢羽旋高風。子鸢之名,果真随了這詩。”
詩中鵲鸢皆是懂得變化之道,才能随着時勢而存,北軒王,這是在暗指她懂得審時度勢?還是嘲諷她臨難苟生?
“王爺謬贊。”總之謝恩是不會錯的。
祝子鸢心中默默歎了口氣,這北軒王的心思真難猜。
她從未覺得如此心顫膽寒,短短不過盞茶時間,她就累的不行,隻想回去多默念幾遍心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