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徐太太口中聽到的徐靜祺是一個瘋癫又叛逆的小女孩,在松梯口中,徐靜祺又是溫暖善良,體貼下人的三小姐,在徐緘平和徐默安口中,徐靜祺則是一個腦子裡充滿奇思妙想的天真姑娘,在南有音自己眼裡,徐靜祺大概和她有着一樣的愛好,她們肯定聊得來……
南有音唯獨不清楚徐寂甯心中地三姐是什麼樣子。
“三姐,她……”徐寂甯腦海中浮現出徐靜祺滔滔不絕長篇大論的模樣,浮現出她跪在祠堂眼角帶着不甘與落寞的淚珠,浮現出他說等他長大帶她走遍河山時她臉上無可奈何的苦笑。
“她……”徐寂甯被胸口一陣一陣的苦楚壓得說不出口。
他想起他與三姐見的最後一面,那時他聽松梯說三姐因為未婚夫□□栩有侍妾而哭了一夜,他帶着點心去三姐院子裡想要安慰她,他握着三姐的手,他說他喜歡三姐,他叫了她的名字“靜祺”,他以為他明白三姐口中“平等自由的愛”,他說三姐不必嫁人,可以永遠和他在一起,但三姐卻驚恐地望着他,他搬出三姐常說的“反對封建”“思想解放”之類的語句,三姐說不出話,卻流下了兩行眼淚。
那日之後沒多久三姐就去修史館當抄書的女官了,再之後……
他聽到了三姐去世的消息,二哥告訴他三姐是自己跳進湖裡的。
他像大家一樣不明白三姐為什麼會自己跳進池塘,他總以為他與三姐關系最近,但最終他反過頭來細想,他好像從來都沒有明白三姐說得那些話語,他也始終無法想象三姐描述的另一個世界,他或許從來沒有理解過三姐,三姐或許始終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跟南有音描述他的三姐,因為他自己也不清楚。
南有音的驚叫将他從雜亂的思緒中拉了出來,她拽着他的胳膊往窗邊看,指着縣衙門口叫到:“你看,有一個胖胖的老頭,是不是薛大人?”
隻聽南有音的描述他就知道不是了。
南有音道:“你都沒有看一眼就知道不是?”
他被南有音拉到圍欄邊,仔細瞧了那個胖胖的老頭,無比确信道:“肯定不是,如果是薛大人,哪怕是你也能一眼認出來。”
南有音奇怪道:“可是我從來沒見過薛大人。”
徐寂甯道:“你在京城這麼多年難道沒有聽說過什麼薛家的傳聞嗎?”
“呃……說實話我隻聽過你們徐家的,”南有音的母親在女兒嫁到徐府前多方打聽,“比如太太非常的嚴苛,還有二哥那些神乎其神的傳聞,呃,還有一點大哥的。”
徐寂甯道:“京城一直流傳一句話,叫‘不見薛氏顔,不知美人面’。”
南有音困惑地眨眨眼睛:“呃,這是說薛家的姑娘都很漂亮?但這跟薛大人有什麼關系?”
“非也,非也,”徐寂甯搖頭,“你見過薛家大公子薛馳光吧?”
南有音對薛馳光印象無比地深刻,不隻是因為第一次見面時他與大嫂十指相扣,還因為他相貌實在烨然,渾身上下那種英姿與神氣屬實難以讓人忘懷。
“所以薛馳光是所謂的美人面?”南有音确實同意這個說法。
徐寂甯糾正道:“不止薛馳光,整個薛氏都是。”
南有音慢慢明白過來,有些驚恐道:“所以薛停這種跟咱們爹一個年紀的老頭子也是美人面?”
她是想象不出半百老頭還能帥氣到哪裡去,她想到了她爹南晨頌,兩眼周圍的皺紋像是刀刻的,兩頰的肉像是挂不住了一樣松松垮垮的,她又想到了徐老爺徐朗,她記得徐老爺早年身形高大,如今卻漸漸佝偻,兩眼像是枯了的井,沉沉無生氣。
她甚至還想象了一下徐寂甯和南玉振年過半百地模樣,在大夏天裡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她強行打住自己的念頭,把目光繼續投向縣衙門口,但人來人往,始終不見薛停的蹤迹,一直到傍晚,橙色雲霞籠罩着銅城,南有音打着哈欠再一次看向縣衙,這次她在門口看到了兩個人,正對着的那個人在作揖,背對着的則在回禮。
南有音忍不住把視線落到了那個背影上,隻一個背影就莫名把她吸走了,非常挺拔勻稱,顯然不同常人的優越比例。
徐寂甯也隻看了一眼背影,便立刻斷言道:“是薛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