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是一陣放得很輕的腳步聲,徐寂甯熄了燭火,松梯輕輕啟開屋門,出門時徐寂甯頓了頓腳步,回頭看了看床上的南有音。
門又緩緩地合上了,窗外仍是一片漆黑,南有音算了算時間,大概寅時左右,她打了個哈欠,聽着屋外的雨聲,又困倦起來。
她向來是不必操心徐寂甯早朝的事,往往是天不亮徐寂甯就起來,偶爾她也被吵醒了,徐寂甯就會叫她繼續睡,她往往也就繼續昏睡,等她醒來吃飯時,徐寂甯也就穿着朝服回來了。她見過很多次徐寂甯下朝,今日倒是她頭一次看到徐寂甯上朝離開。
南有音眼皮越發沉重,她想着松梯她們不知道要起多早,大概徐寂甯還沒起,松梯就得先起來安排院裡的人準備。
南有音念着松梯辛苦,卻又想到了徐寂甯臨出門時問松梯的話,松梯這兩日好像是有點默不作聲。
南有音琢磨着琢磨着,又睡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天色灰蒙蒙的,淅淅瀝瀝的雨聲不止,她穿好衣服下床,打開窗子,濕漉漉地水汽夾雜着寒風撲面而來,凍得她打了個哆嗦,她又關上窗子,然後叫松梯進來給她盤發。
松梯的手很巧,總能将南有音一頭烏黑秀發的美感發揮到極緻。
梳子劃過頭發,輕微的摩擦聲沒入雨聲,南有音透過鏡子,小心查看松梯的神情,在鏡子裡與松梯眼神撞上時,不知道是因為雨天還是其他緣故,她發覺松梯圓眼睛确實有些黯淡,她沖松梯笑了一下,問道:“松梯,有心事?”
松梯沒應聲。
南有音便又問:“是你和玉振之間?”
松梯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些惶恐:“還請少奶奶不要再問了……”
“好。”南有音沒再問,她想也是,沒有那個姑娘願意自己心裡那些事被反複盤問,徐寂甯問過了她也問了,搞得好像要逼松梯說出些什麼來似得。
梳完頭發,松梯便要出傳飯,南有音拉住她的手,拉住她,而後松松地環抱她的腰肢,輕輕的但也甜甜地喚了一聲:“松梯姐姐。”
松梯疲憊的臉上總算複現了一點笑意,也摟住了南有音。她聽到南有音的聲音從她的心口處傳來:“松梯姐姐,我會站在你身邊的。”
“我知道。”松梯喃喃。
她放開南有音,叫廚房那邊送早餐,等到幾個小丫鬟将粥與幾碟小菜擺好時,徐寂甯下朝回來了,他跨過雨幕,眉梢帶帶着雨滴。
“你怎麼回來了?”南有音問道。
“雨大,今天不用監斬了。”徐寂甯臉色不太好,看上去些許蒼白。
“怎麼了?朝中出什麼事了嗎?”
“中書門下的林大人上書提到刑場斬決不斷,殺伐過重,表示現已入冬,理應休養生息,請皇帝止殺。”
“那皇上怎麼說?”
“皇上不準,林大人便說這些天處置的人,許多無辜受累的,沒必要一并株連,”徐寂甯繼續說道,“皇上沒說話,既沒答應也沒拒絕,想叫林大人難堪一陣,我……”
“你怎麼?”南有音接話,“于是你借機站出來,同林大人一起,為嶺南諸人陳情?”
“是,皇上臉上看不出喜怒,但我能感覺到他不太高興,他說他過去說過,再為永安王一事求情者格殺勿論,”提起這段,徐寂甯臉色發白,聲音打顫,連帶着南有音手上筷子夾的一小塊鹹菜也掉到了桌上,“而後他又說,林大人與我都是他的肱骨,這次便饒了我們,又說今日雨大,興許是老天悲憫,是想洗淨刑場,便等明日雨停了再繼續……”
徐寂甯心有餘悸,南有音也食不下咽,隻輕聲道:“好在最後你回來了。”
“嗯。”徐寂甯點點頭,隻是注視着南有音。
“你也吃呀。”南有音把幾碟小菜推到了徐寂甯眼前。
“有音。”徐寂甯欲言又止。
“怎麼了?”
“今日朝堂不止剛剛那些,還有……”
南有音擡起頭,認真看着徐寂甯發白的面孔:“怎麼了?”
“林大人提到嶺南的犯人之後,又有人提到了嶺南今日不怎麼太平,民怨深積,他說那些人是永安王餘孽,我不認同……”
南有音問道:“所以你又啟奏請求賦稅改制?”
“嗯,”徐寂甯垂眸道,“你我去過嶺南,知道百姓愛戴永安王不過是因為他愛民如子,也知道百姓痛恨朝堂是因為賦稅苛雜繁冗,我便再次同皇上陳詞,我知道皇上不愛聽這話,父親也警告過我不要多事,但我……還是說了。”
南有音大概是唯一一個不會勸阻他的人,她說:“總有人要為嶺南百姓說兩句的。”
徐寂甯有些憂慮:“但我說完之後,皇帝什麼話也沒說,直接散朝了。”
“呃……這是什麼意思?”南有音并不太懂。
徐寂甯搖搖頭:“當今聖上的想法沒人能猜的出來,但大概不會是什麼好事。”
“隻要你沒有後悔就好。”南有音溫和道,“你說過的,為官做宰修身為民。”
“我自是不會後悔,嶺南賦稅之事,就算今天不說,日後我也肯定重提,”徐寂甯注視着南有音,“我隻擔心你會因我而受累。”
徐寂甯眼睫顫了顫,緩緩垂下:“有音,我不想你再經受嶺南之行的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