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悅是被一陣幽幽的哭泣聲吵醒的。
“嗚嗚嗚月月,怎麼會這樣啊。”
“你走了誰吃我做的好吃的,鼓勵我考上中央戲精學院啊。”
“我的生活不能沒有你啊月月。”
女孩越哭聲音越大,吵得姜悅腦殼子生疼,恨不得當即從醫院的樓梯滾下去,給自己一腦袋撞暈。
醫院!
姜悅混沌的腦子猛然清醒。
她記得自己今天早上手捧鮮花,七點半就提前在滄州市中心醫院門診三樓王醫生的診室前等待,感謝對方憑借高超的醫術,救回了她唯一的親人。
早上八點鐘,醫院門診響起貝多芬的《緻愛麗絲》,姜悅猜這可能是中心醫院的上班鈴聲。
王醫生踩着悠揚的鋼琴曲,從醫護專用電梯中走出,他臉上挂着職業化的笑容,看到姜悅時微微點頭,說了聲“來了”。
“王醫生。”姜悅抱着鮮花朝王醫生的方向走去,“感謝您救了我奶奶,她托我……”
“王德仁,去死!”身後猛然響起尖銳的喊聲。
王德仁是王醫生的全名,姜悅心說王醫生這是遇上醫鬧了,新聞中醫生慘死的狀态浮現在腦海,甚至沒來得及多想,她就憑借本能上前一步,重重推開一臉錯愕的王醫生。
毫無疑問,醫鬧者的砍刀剛好砍到了那時站在王醫生對面的她身上,一把厚重的生鏽菜刀刺破薄薄的紅色連衣裙,自後背橫穿至前胸。
姜悅僵硬地低下頭,隻看到滴血的刀尖。
“啪嗒。”血滴濺在純白的大理石上,開出豔紅的花朵。
姜悅轟然倒地,費力張開嘴呼救,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她感覺自己成了一條瀕死的魚,隻能張大嘴徒勞地呼吸。
周圍的一切都驟然褪色,震驚又冷靜的王醫生,亂成一團逃竄的病人,姗姗來遲的保安和砍錯人錯愕慌亂的醫鬧者,都成了小時候奶奶家的黑白電視上粗糙劣質的影像。
他們逃竄、尖叫、扭打,姜悅卻聽不到半點聲音,隻有貝多芬的《緻愛麗絲》,在靈魂深處震顫。
記憶最終停留在幾個醫生推着病床朝她慌忙趕來的身影上。
她要得救了,姜悅心想。
她确實得救了,要不然怎麼能聽見如此驚天地泣鬼神的哭喪聲。
隻是這聲音……她怎麼沒聽過?
“别……别吵了。”在胃差點被這位傷心的朋友搖出來之前,姜悅費力地從嗓子中擠出幾個字。
胸口的疼痛依舊清晰,看來她應該沒有在病房躺太久,至少沒有變成植物人,在傷口長好的N年後才蘇醒。
“月月……月月你醒了。”那人的聲音停頓了一瞬,随即緊緊地抱住了她,勒得姜悅差點一口氣上不來,再次憋死過去,“嗚嗚嗚我就知道你傻人有傻福,一定不會死的。”
“放……放開……勒……”
“哦哦哦。”環繞她的胳膊松了些,姜悅終于有力氣睜開眼,看看自己這位傷心欲絕的朋友。
這一看可不得了,那把插進她胸膛的刀,還直挺挺地立着,并且……從胸口鑽出十多公分,一個毛呼呼的頭顱正貼着刀面,枕在她單薄的胸口。
“你……起來。”
“啊?”胸口的人愣了一瞬,擦擦眼睛,撐着病床邊緣緩緩起身,“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聲陡然爆發,陌生的丸子頭女生指向她:“你是誰!你不是月月!”
“詐屍了!”姜悅還沒來得及回答,對方再次爆發能刺破耳膜的尖叫。
“閉嘴!”姜悅太痛了,身體也痛頭也痛,不得擺出一副冷臉呵斥對方。
“啊?哦。”丸子頭女生一抽一抽的,癟着嘴一臉委屈。
“你是誰?在我床頭哭什麼?這裡是哪裡?”這地方很空曠,丸子頭女生尖叫的時候甚至有回音。
燈光很暗,姜悅隻能看見丸子頭女生的臉和不遠處一個模糊的障礙物,方方正正的,特别大,很像一個超大快遞箱。
正有刺鼻的味道從那個障礙物裡散播出來。
“這裡是惠州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的太平間。”丸子頭女生聲音悶悶的,一個一個回答她的問題,“我以為你是我朋友月月,她昨天晚上出車禍去世了,我來到醫院時聽說屍體已經被送進太平間,就來找你……找她,進來就看見這麼一個床,以為你是她。”
丸子頭女孩叫丁咚,不尖叫的時候,聲音确實和小溪叮叮咚咚的聲音一樣,聽上去舒緩悅耳。
原來她躺的地方不是病床,而是太平間安放屍體冰冷的鐵床。
姜悅聽完對方的話,不禁疑惑:“你說這裡是惠州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
但是她被砍傷的地方,的的确确是滄州市中心醫院,奶奶住院的幾個月,她每天往返醫院,絕對不會去錯。
為什麼自己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而且為什麼……胸口還插着刀?難道是滄州的醫生以為她死了,為了撇清責任把她運送到惠州?
姜悅腦子裡一團亂麻,這個理由根本說不通,自己又不是因為醫療事故出事,醫生有什麼理由撇清責任呢。
各種荒誕離譜的猜想在腦子裡滾過,姜悅覺得頭更痛了。
身上突然傳來嗡嗡嗡的振動,姜悅手指伸向腰側的綠色大嘴蛙背包,還好,包包還在。
醫鬧案件向來是流量密碼,如果她猜的不錯,應該會有這件事情的報道,或許她可以從報道中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惠州。
惠州……她生活的國家有這個地方嗎?姜悅一邊感歎自己貧瘠的地理知識儲備,一邊掏出手機。
按了三次開機鍵,手機屏幕依舊一片漆黑。
“你想用手機嗎悅悅,我可以……”三言兩語的交談中,姜悅告訴了丁咚自己的名字,并得知丁咚死去的朋友叫江月,和她同音不同字。
丁咚正打算摸出自己的手機給姜悅用,姜悅的手機突然亮起白光,習慣了太平間黑暗環境的兩人齊齊閉了眼。
白光隻持續了兩秒,兩人睜眼時,一片紅色自手機邊緣不規則地向中間延伸,讓姜悅想起門縫裡流出的鮮血,或者從玻璃縫隙中偷溜出來的爬行生物。
即使聞不到味道,也觸摸不到這團不規則的紅色,姜悅依舊覺得,這團紅色必定像血一樣,腥氣撲鼻且質地粘稠。
最終,那團不規則的紅組合成幾個規則的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