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很在意她昨天說的話,搖頭道:“昨天聽了您的意見,我不敢随便去。您昨天為什麼說那地方是火坑?”
“想知道啊?”金小姐輕笑,回房取出兩個銅角子,“給我買條羊角面包,我就告訴你。”
一條羊角面包隻要一個半銅角子,春妮說服吉拉太太送她一瓶隔夜的牛奶,一起拿給了金小姐。
金小姐咬口面包,笑說:“那五分錢是給你的跑腿錢,你也太老實,還給我一瓶牛奶,是我賺了。”
見春妮不搭茬,她按熄煙卷,笑道:“小妹子是個實在人,我也不騙你。現如今紗廠裡有三種工,一種是正常招進來,每個月至少十二塊工錢的雇傭工。再一種是養成工,這個要考試,還要有工廠相熟的保人肯薦你,你做不了。最後就是你這樣無依無靠,逃難來的外地小姑娘,隻能去做包身工。進了廠你人生地不熟,工錢都在拿摩溫手裡,每天隻管一點吃食,一年做到頭,連廠門都出不得,隻能留在那當那拉磨的驢。于太太在這住得時間最久,她知道還推你去,肯定沒安好心。”
春妮:“……”這位金小姐可真是記仇。
不過她這麼一說,那的确是去不得了。雖然春妮絕對不可能老老實實留在工廠裡當驢,可平白無故的,沒必要去遭那個罪。再說她還有個弟弟,她若是去了工廠,弟弟誰照顧?
“拿摩溫是什麼?”
“拿摩溫啊,就是你們家鄉講的工頭。”
金小姐做這份職業,早做好被人看不起的準備,但遇着個不另眼看她的春妮,心裡舒坦,趁閑多指點她兩句:“不止是倭人,華人,英國人開的工廠也不是都幹淨。你小姑娘家家,在哪都不好過,别被人兩句話就哄得不知道輕重。做娘姨也不用說,薦頭店裡娘姨比主人都多。都要看人臉色高低的,遇到壞心主人家,跟包身工也不差去多少。還有現在滿大街的向導社,那也不是正經行當。我舞小姐正經跳舞,跟舞廳分成都要給人戳脊梁骨,向導社赤眉白臉拉姑娘上旅社賣春,不……”
金小姐肆無忌憚一通褒貶,說得這偌大一個海城都是男盜女娼,簡直什麼事都做不得了。
趁她吃完面包打哈欠,春妮趕緊起身告了辭。
不過有一條,春妮也不得不承認金小姐說得對。現在海城大量湧入難民,造成傭工市場飽和,很多人找不到工作,淪落風塵的姑娘大有人在。連年輕的女孩子都不好找工作,更何況春妮這樣的小姑娘。她在附近轉悠兩天,發現從她住的另一個方向走出裡弄沒多久,就是海城的一處大碼頭,江浦碼頭。她又花了幾毛錢電車費,中間去夏風萍家裡看過一回,告知她自己如今的新地址,将整個城市粗粗轉過一遍,對自己的生計總算有了初步的設想。
跟那些穿越的前輩們不同,春妮上輩子在學校裡學的多數是體術格鬥課,這輩子穿過來,被她媽送到村尾秀才家讀兩年書就算開了蒙,她這點水準,就不用做夢靠磨筆頭,吃筆杆子的利是了。
好在她媽沒嫁人前,家裡有個手藝極好的廚娘,做面食尤其一絕。她外婆知道她媽嫁到顧家要親手做飯,讓廚娘教了她媽幾年。從春妮能站穩竈台開始,她媽又把手藝傳給了春妮。春妮上輩子餓怕了,她生來力氣又比旁人大,知道是吃飯的手藝,下了死力氣去學,沒過兩年就青出于藍。
她在海城的這幾天,發現海城裡南北菜館小吃館很多,包括面包房也不少見,但北方口味的家常中式面食卻沒有多少。她吃過好幾家,漸漸有了信心。
隻是開飯館免不了跟□□打交道,春妮初來乍道,又是一個人,覺得還是穩妥些好,在菜市場雜貨鋪裡訂了兩個大蒸籠,又去蘇河南岸邊的鐵号裡量身打了個鐵爐子并大鏊子,再買來一車煤球,決定先從賣早點開始做起。
她跟吉拉太太商量,每天把爐具放到面包房暫寄。吉拉太太精明地提出,春妮需要負責整棟房子公共部分的衛生,她回家時間早的話,還需要幫她打掃面包房,事情就這麼定了。
轉眼便是春妮出攤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