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還有一關要過。
江望舒鹌鹑一樣坐在桌邊,一聲不吭。
嬌豔欲滴的臉垂着,就跟被風雨打濕以後,蔫掉的鮮花似的。
江嶼從小被送到祖父身邊教養,後來又出了國,還在國外闖出了偌大的成就,所以江父江母向來不太能管束這個兒子。
江望舒就不一樣了,江父雖然依舊放手不管,母親對她的期望卻一直很高。
楚媛端坐在茶台前,茶湯暗紅,香氣彌散。
她伸手,将浮沫刮去,順帶看了江望舒一眼,面色從容,眼神卻厲。
江望舒又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哆嗦。
楚媛是個極端莊的女人,四五十歲年紀,歲月對她卻很優待,幾乎沒有留下什麼深刻的痕迹。
即便容貌姣好,她卻又是個一看就很嚴肅的人,身姿筆挺,每一個動作都仿佛用尺量過。
江望舒打心眼裡覺得,媽媽就是那種拿着标準模闆的世家貴女的模樣,一舉一動,都可以直接進教科書。
可惜,自己連标準答案的十分之一都沒學到。
而且,在媽媽面前,她還特别容易慫。
楚媛是那種對自己要求高,對兒女也同樣高的女人。
長子從小優秀,又有長輩管束,輪不到她操心,她的關注點,自然全放在了女兒身上。
哪怕是個穿越客,江望舒也覺得自己的童年簡直一言難盡,累得要死。
還好,後來楚媛終于意識到女兒在學習上實在沒什麼天賦,在藝術上卻表現不凡,才放任江望舒朝着文藝少女的方向一往無前,投奔自由去了。
即便如此,她對女兒的培養,也從來沒有放松過。
所謂頂級白富美的氣場,一多半,都是這麼磨出來的。
接受了十幾年正統的名媛教育,哪怕江望舒骨子裡其實有點懶散,但至少在面上,稱得上一句完美無缺——這可全是楚媛的功勞。
楚媛一直對這個女兒還算滿意,直到前些日子,江望舒突然放棄了出國的機會。
她凝神肅穆,看了女兒一眼,又看了一下旁邊的江嶼。
“你以後究竟打算怎麼辦?”她聲音和緩,卻嚴肅,“難不成準備直接嫁人?就算嫁人,也要有個過得去的文憑,才能叫你未來的婆家看得上眼。”
商業聯姻在她們這樣的家族很常見,但是一心一意想做嬌妻,卻又落了下乘。
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兒變成這樣。
江望舒的眼神不由自主閃了閃。
說起來,這好像也是一條不錯的退婚辦法。
這種高門望族,肯定不能忍受自家的兒媳隻有高中文憑。
呸呸呸,就算反感那樁娃娃親,她也不至于以犧牲自己的未來為代價,要不是快死了,她才不會這麼擺爛。
江望舒剛起來一點的氣,又很快洩了。
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了,好像也沒必要煩惱這些。
這門親事,無論如何,是肯定成不了的。
江望舒擡眼看了母親一眼,又垂下頭,眼角帶着三分可憐,三分委屈:“媽媽,你知道的,我不喜歡賀雲平。”
楚媛哼笑一聲:“喜歡值幾個錢,你以為當年,我是因為喜歡你爸才跟他結婚的?”
……這種話,是不是也不用跟兒女說得這麼直白,她才剛成年呢!
媽媽果然很生氣。
江望舒縮了縮肩膀,悄悄往江嶼的方向挪了挪。
江嶼:“我同望舒商量過了,她專業能力很強,國内這幾年機會也多,重新調整發展方向,說不定反而有更好的發展。”
楚媛不太高興的看了一眼江嶼:“你就瞎寵着她吧。”
江望舒馬上露出狗腿的笑:“明明媽媽才是最寵我的那個,我知道,您就是擔心我。”
多年的經驗告訴她,對楚媛這種女強人千萬不能硬碰硬,撒嬌服軟才是最強的殺招。
果然,楚媛歎口氣,到底放棄了追究。
小孩子任性就任性點,反正時間還長,慢慢教就是了。
她将殘茶潑在一隻銅牛造型的茶寵上,最後下了定論:“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如果決定放棄走專業這條路,那就跟着你哥多接觸一下公司裡的事,自己立不住,就不要說什麼婚姻自由之類的蠢話。”
江家的兒女,确實不一定需要聯姻,但是沒有話語權,自然也就沒有選擇的權利。
江望舒沉默了一會,然後蹭到楚媛身邊,軟軟的抱住了她。
媽媽身上總是帶着清淡的茶葉香氣,很好聞。
楚媛摸了摸女兒的頭發:“不是我對你要求太嚴格,而是在我們這種家庭,想把日子過好,你就沒得選。”
江望舒又撒嬌的在媽媽懷裡拱了拱。
楚媛歎口氣,到底對這個叫她頭疼的女兒沒有辦法。
江嶼看着眼前這溫馨的一幕,眼神微閃,沉默依舊。
終于從楚媛的茶室退出來,江望舒長出一口氣,又拽着江嶼的胳膊:“剛才謝謝哥哥,要不是你幫我說話,我肯定沒這麼容易過去。”
江嶼垂眸,看一眼她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少女指尖微涼,恍若無骨:“你既然不喜歡賀雲平,我會盡快幫你解除婚約。”
這件事對剛接手集團事務的江嶼來說不算太容易,但也不至于做不到。
沒想到,剛才還信誓旦旦跟楚媛說不想嫁的江望舒,這時候卻懶洋洋的伸了一個懶腰:“其實也無所謂,這個婚約不礙事,哥你用不着管,免得爺爺不高興。”
她都是要死的人了,當然無所謂。
江嶼卻腳步一停,眼神冷凝的看向江望舒,黑眸像是浸在了濃稠的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