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校長被牽連下位,去了江城另一個三流初中當校長,走的那天隻有沈娜來送他一程。
相較于肖媛媛,這位年事已高的校長在衆人中的形象近乎扁平。
沈娜很難評價校長這個人,他對肖媛媛黨派的老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很難不說南三的烏煙瘴氣有他的一份功勞。
但他又暗地尋找着破冰的方法,讓涓涓細流彙聚成汪洋,一下把這個水塘填滿。
郭校長的東西不多,一個箱子就塞滿了。他的兒子經營着一家超市,今天來幫忙收拾東西,見到樓下的沈娜先一步拿着東西上了車給兩人留下談話的空間。
郭校長嘴角帶笑,周身的氣質淡然中透露着甯靜。
“小沈啊,以後做老師的千萬别忘了初心,初心沒了,老師也就德不配位了。”郭校長說。
雖然地位一下子一落千丈,但他卻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
這譚渾水摸出了不少死魚,不僅是南三中學,江城的教育局也被洗刷了一遍。
他繼續道:“我以前百般設想過我的結局,但從沒有想過會像今天這樣,冥冥之中我總覺得這就是最好的安排了。”
“校長……”
“哈哈,好了,小沈,就送到這兒吧,今後的路你就可以大大方方的走咯!”
郭校長擺了擺手,不欲和沈娜多說。車門關上,貼着防窺膜的車窗将他遮了個嚴嚴實實,再也看不見他帶笑的眼。
灰色的轎車駛離,尾氣飛揚,連帶着過往的一切消散在空氣之中。
人性總是很複雜,複雜到人本身都難以解讀,沈娜往後的一生都沒忘過郭校長這個人,她的……領門人。
——
新校長上任以後雷厲風行,第一個解決的就是按表不發的處分決定,許南禾身先士卒成為了新校長示威的手段之一。
南三中學整肅學風的第一件事就是許南禾的公開檢讨。
“……我懷着愧疚與悔恨寫下這份檢讨書,作為一名學生我不該朝同學動手……打架鬥毆違反校規校紀,損害學校風氣……我深刻檢讨自己的過錯,希望同學們引以為戒。”
少年的嗓音富有磁性,低沉悅耳,陽光灑在他的身上給他渡上一層光輝,明明在檢讨,卻莫名讓很多人覺得他本是正義的化身。
少年愛出風頭,或用拳頭,或用高談闊論,或用嘩衆取寵,目的總是為了吸引别人的視線。
殼子開始碎掉的世界裡,一切不合理的舉動都在被進化,程度很緩,但很有成效。
許南禾沒有成為南三學子盲目追捧的對象,大家逐漸用正常人的眼光去看待這個世界,雖有些偏頗但終究還是回歸了正道。
“檢讨人,高三一班許南禾。”
許南禾念完最後一個字,深深地朝台下鞠了一躬,态度認真,神情嚴肅。
他直起身,掃過台下烏泱泱的人群,眼神溫和,心裡不禁想起了遠在國外的父母。
許知遠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告訴過他,自己做出的選擇就要自己去承擔那份後果,沒有人跳脫在規則之外。
在許南禾十八年的人生中,許知遠和江君曼身體力行地貫徹着這個準則,規則淩駕于所有,所有人都應該尊崇。
他願意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買單,當然,前提是這份規則是正确的。
新校長也知道些許内幕,沒對這個“見義勇為”的學生過多苛責,隻是讓他加入了思想政治班,一個受到處分的學生接受思想道德教育洗滌的地方。
思政班沒有苦力活,隻是老師會用盡各種話術去教導這群走上“岔路”的學生。許南禾每天的任務就是抄寫,背書。
對于純理科生來說,背書确實是一大酷刑。
“好了,下課。”講習老師收了書宣布下課。
政思政班較普通班晚放半個小時,大家已經迫不及待沖向了食堂,畢竟天大地大吃飯最大,轉瞬間教室就隻剩下了許南禾一人。
少頃,門口走來一個人,提着兩袋打包的盒飯,放到許南禾空無一物的桌子上,思政班單人單座,程晚和許南禾擠在一張桌子上,也不知是不是沒注意,程晚占據的面積遠超二分之一,明晃晃超出了先前牢牢守護的分界線。
“謝了,其實我可以自己去食堂吃的。”許南禾禮貌道謝,一邊把屬于自己的那份盒飯打開一邊說道。
“我心裡過意不去。”程晚淡淡道。
“你知道的,無論是誰我都不會視而不見的,你沒有必要讓自己負擔這麼重,我做這些……”
程晚打斷他,“吃飯吧。”
程晚的眼一直垂着,強迫自己不去看許南禾的眼睛,看那溫柔又冷情的眼睛。
他一口飯要嚼很久,飯菜絕不混在一起吃,筷子永遠隻夾一道菜,硬是把吃飯變成了不得不做的事。
沒有享受,隻是為了滿足機體的需求。
許南禾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說什麼。
他感覺得到程晚把自己當做了朋友,隻是他并不需要程晚去為自己做這些,不管是那些被罰抄的内容還是每天的兩餐,不像平等的社交,而是付出的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