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大約二十分鐘,細香燃盡,姜妤笙和薄蘇收拾好墓碑前的祭品,準備下山。
一人提着一個籃子,将将要走下墓坪之時,薄蘇忽然回頭,望着墓脊後一棵蔥郁葳蕤的大樹問:“這是當年的那一棵芒果樹嗎?”
當年墓剛修好沒多久,薄霖就聽說了之後可能要實行公墓制,這些私人修建的墓地可能會被遷除,擔心被航拍注意到,他跟從島上其他有所顧慮的人的做法,在周圍種植了許多綠樹,試圖遮擋住墳冢。
種的多是柏樹,這棵當年還低矮光秃的芒果樹,是這塊土地天然就有的,混在一片綠意盎然的柏樹中,有些格格不入,薄霖本要叫人砍掉,被人勸了下來,說是自有的風水,最好不要破壞。
于是第二年來掃墓時,姜妤笙和薄蘇便都一眼就注意到了這棵突兀的芒果樹。
姜妤笙應她:“是。”
薄蘇低歎:“都這麼高了啊。”
是啊,畢竟已經十幾年過去了。姜妤笙在心裡回答。
最後一次,她們倆一起上來掃墓,已經是十二年前,薄蘇18歲那一年的清明了。
薄蘇似乎也想到了什麼,很輕地喃:“背燈和月就花陰,十年蹤迹十年心。”
姜妤笙依舊沒有搭話。
她不知道薄蘇的心是什麼樣的,她已經不是當年的那一顆心了。七年就夠一個人全身的細胞更新一次了,更何況是十年呢?
她轉過了身,不再駐足,沉默地往下山的路上走。
薄蘇很快也跟上了。
山路有些陡,也有些雨後還未完全幹透的泥濘,姜妤笙不由自主地放緩了些腳步。
薄蘇走在她的身後,始終很沉默,快到山腳下時,才問她:“節目組接下來幾天都會在澎島拍攝,住宿地在傳羽的民宿,主要拍攝地點是傳羽家的老宅,舟稻可以接下這幾天的午餐和晚餐嗎?”
姜妤笙下意識地就想拒絕,薄蘇補充:“晚上錄制結束得早的話,我們會直接過去吃的。如果時間對不上,我們也會自己派人過去取的。”
“島上别的店,都不是很方便。”
她說得很客氣,也很公事公辦,完全不徇私情的模樣。
姜妤笙躊躇。
算了,做誰的生意不是做呢?姜妤笙還是向理性低頭,答應了。
*
接下來的兩天,薄蘇團隊的人果然每天都會按時過來取餐,有一天傍晚,預計會提早結束當天的拍攝,薄蘇也讓助理管青提前和姜妤笙預定好位置,留出一個包廂接待他們。
第三天,天色向晚了,陰沉了一整日的天終于徹底變臉,下起了瓢潑大雨。是入春以來下過的最大一場雨。
姜妤笙問管青:“今晚的晚餐是送餐還是你們過來吃?”
管青過了一會兒回複:“姜姐,還是送餐,我們今天可能要加班,要晚一點才會過去取。”
姜妤笙沒有異議。她猜測,四時山水,各有風情,也許這湊巧的雨中山水畫,也正是薄蘇想要取的景。
她按照管青發來的取餐時間,估摸着速度,讓後廚備好了薄蘇他們訂的餐,打包好了,額外加了一層防水的袋子,才放到服務台前等人來取。
店外回廊檐上蓄留的雨水,下流速度不及雨速,都快滾落成水簾洞前的瀑布了。街道上,遊客已經完全消失了蹤影。
七點過了好幾分鐘,按照約定來取餐的薄蘇團隊場務才姗姗來遲。
他全身差不多都濕透了,一進門就一邊擰袖子一邊歎氣:“這雨下得也太大了吧。”
姜妤笙停下要給他拿外送袋的動作,給他遞紙巾:“是啊,怎麼不穿雨衣過來呀?”
場務道謝,抹了把臉說:“沒想到會下這麼大的雨,今天的拍攝都在室内,也就沒有準備。臨出門才想起來,一時也不知道去哪裡買了。”
姜妤笙表示理解:“可惜我們店裡備着的,你應該都穿不上。”
她們店裡都是女性,備着的雨衣最大碼如姜妤笙自己穿的,也不過是170的碼數。場務人高馬大,目測是過了180的。
場務忙說:“沒事沒事,不過……”他咨詢:“老闆,從你們這到莊家,還有沒有别的路可以走呀?就是不用走那個……噢,那個平城路那邊那條長坡的,那邊好像有點淹了,我剛剛過來的時候,就是硬着頭皮淌着水過的,鞋子不知道踩到了什麼,還差點摔進去了。”
姜妤笙了然,那邊地勢低,排水管道老化,雨下得大時确實容易積水。
她指路:“有的,你從我們這裡出去以後,按照往常那條路,往下走,有一個分岔路口,你不要像平時那樣左拐,你走右邊那條路,一直往前走,然後有一個寫着沌南巷标牌的巷子,你往裡走,然後走到盡頭,往右拐,再往前直走,走到植物園那,往左走,就可以繞開平城路那一段水窪,回到莊家了。”
她年少時就在澎島生活過七年,足迹踏遍澎島的每一個角落,腦海裡是有一幅清晰的澎島地圖的,場務沒有。
他聽得一臉茫然,顯然是什麼都沒記住。
姜妤笙看店内沒什麼人,他一個人打着把傘提兩大袋子的盒飯也不方便,便幹脆說:“我帶你過去吧。”
場務客氣:“這……太麻煩你了吧。”
姜妤笙淡笑:“沒事。”他要是不小心摔了,她們要重新備這麼多飯就更麻煩了。
她和服務台前站着的韓冉說了一聲,轉身去小休息室裡取了雨衣換上,而後就和場務一起冒雨出門了。
雨勢不減,莊家老宅地勢高,幾乎在半山腰上,又靠海,海風猛烈,姜妤笙穿着雨衣打着傘,還是被淋了個發絲淩亂、褲腳濕透。
對比戶外的疾風勁雨,莊家老宅裡算是一派甯和,拍攝現場秩序井然,閑下來了的工作人員正三三倆倆地坐在戶外回廊的長椅下,眺望遠處煙雨迷蒙的山海。
薄蘇和攝影師模樣的人正在攝像機前講話,管青看到飯到了,快步跑到薄蘇身邊通知。
薄蘇停下談話,和攝影師、導演說了一聲,側轉身子,想招呼大家先吃飯,意外地,她看到了姜妤笙的身影。
姜妤笙站在放置雜物的桌子前,正眉眼恬靜地幫忙把一份份盒飯從外送袋裡取出,臉上、發上都有雨水的痕迹。她本就纖秀,不知道是不是燈光所緻,她的臉色白得近乎病态,唇色又紅得嫣然,整個人透着一種動人心弦的美麗易碎感。
薄蘇心髒像被什麼鈎了一下,眉頭皺了起來。
她放下手中的解說稿,大步朝姜妤笙走去,問她:“你怎麼過來了?”
聲音有些冷,還帶着些因工作而未完全收斂的嚴肅氣場。
姜妤笙愣了一下,以為是錄制現場不方便進外人,道歉說:“抱歉,是現場不能有外人進嗎?我不知道。”
場務也連忙解釋說:“姜老闆是幫忙帶路的,我過去時走的那條路被水淹了。”
薄蘇意識到自己語氣可能太兇了,緩和了臉色,說:“不是,是外面雨這麼大,麻煩你了。”
“王昊你也辛苦了,快去換件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