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青本是沒有打算找姜妤笙的。
她不是很明白薄蘇為什麼在家休養兩天後突然決定要來澎島度假,在她看來,留在北城,不管是生活上的被照顧,還是工作事務上的處理,都要比在澎島方便得多。
但薄蘇表示難得有清閑時間,想去換換空氣散散心,她作為助理,也無權幹涉過多。
她隻能在陪她去澎島後,回北城前,盡量幫她把在澎島上度假時所必要的生活需求安排好。
周六去看的音樂會,就是她想幫薄蘇安排好的業餘生活的一部分。
隻是沒想到,她原先溝通好的,能夠陪薄蘇一同前去的聽風民宿的工作人員,當天臨時有事,不能陪薄蘇同去了。民宿不比酒店,規模本就不大,工作人員也就那麼幾個,管青一一問過去,每個都表示當天有班或者有事,去不了。
管青在鹭城人生地不熟,一時難以想到其他合适的又信得過的人,隻能冒昧地問一問之前在聽風一起吃過燒烤的鐘欣和韓冉她們。
鐘欣也表示當天有班,不能幫上忙,但她熱情地給她指明了方向,讓她去問問姜妤笙:“小妤姐這周六晚上休息,好像本來就準備去聽這個音樂會的,不然你問問她?”
管青回了個:“好,謝謝。”久久卻沒有再動作。
她不确定合不合适。
要是别人還好說,甚至看上去明顯和薄老師很不對盤的莊小姐都沒事,但是姜老闆,她有點拿不準。不是信不過她,是她多少意識到了,她們家薄老師和姜老闆好像真的有點欲說還休、似近還遠的微妙關系。
盡管薄蘇一直都表現得很自若。
她不敢貿然行動,隻好硬着頭皮打擾薄蘇。她把緣由簡明扼要地和薄蘇說清,詢問她:“所以,薄老師,我可以問問姜小姐方便嗎?”
聽風民宿五樓走道的最後一間,不開燈的房間裡,薄蘇正穿着睡裙坐在窗邊的辦公桌前,出神地望着遠處夕照沒入大海,萬物失去色彩,天地都褪色成了一張老舊照片,仿佛從遙遠的記憶裡走出。
辦公桌上熄了屏的筆記本旁,是一張金色閃耀的護身符卡,那是她腳崴傷前,在禾城古刹裡求的。
聽到消息提示聲,她微微回神,喚醒電腦。
看清緣由,她蹙眉,想說:“不用麻煩了。”
可字打完了,指尖卻在回車鍵上懸停。
視線長久地膠着于“姜小姐”三個字上,心髒的酸痛,一秒比一秒更有存在感。半晌,她終是把打好的字都删了,改口:“可以。”
管青立刻回:“好嘞,那我問問姜小姐。”
薄蘇垂眸,長睫在眼睑投落一扇蝶翼般的陰影,應:“嗯。”
*
姜妤笙收到消息的時候,正在舟稻忙碌。
有一瞬間,她幾乎要懷疑這又是一場半明半昧的夢,可下一個瞬間,韓冉就喚醒了她:“小妤姐……”
她詢問:“有一桌客人問,大衆點評上的套餐,牛肉可以換成羊肉嗎?他太太不吃牛肉,但是,我們的羊肉是要比牛肉貴一點的。”
姜妤笙定神。
她擡起頭,應韓冉:“可以,沒事,不過,請他……”
她話還沒說完,韓冉就機靈地接上:“請他在APP裡寫個好評!”
姜妤笙露出贊賞的笑,韓冉便心領神會地朝顧客用餐區快步走去了。
姜妤笙目視着,笑容漸漸淡去。
她低下頭,解鎖手機屏幕,目光又停留在那幾行黑字上——
“冒昧打擾,姜姐,你周六要去澎島藝術中心聽音樂會嗎?方便和我們家薄老師同行嗎?”
“是這樣的,薄老師傷了腳,現在一個人在澎島休養。原先我們訂好了票也找好了人一同前去的,但是那個人臨時有事,去不了了。我臨時找不到别的信得過的人陪同薄老師了,又不太放心她現在這個狀況一個人去公共場合,所以聽說你這周六也要去聽這場音樂會,就冒昧來問一問你,不知道你方便嗎?”
理智告訴姜妤笙,不要再有任何牽扯了,可腦海裡卻不受控制地又浮現起前幾日巷口分别時,她目送的薄蘇轉動着輪椅、踽踽而行、單薄清瘦的身影。
她很難不回憶起初二那一年,她意外燙傷腳後,薄蘇陪着她進進出出、上上下下的日子。
那一年差不多也是這個季節,晚上,下晚自習後,回到宿舍,不知道是誰把快燒壺放在了一本書上,正說說笑笑間,姜妤笙站在桌邊,沒有注意,轉身時蹭到了越出桌面的書角,快燒壺便一整個翻倒,澆在了姜妤笙的右邊小腿和腳背之上。
快燒壺裡的熱水是燒開後放置了一會兒的,雖已不足100攝氏度,但也立即把她嬌嫩的小腿和腳背燙出了一片駭人的水泡。
姜妤笙當即就疼哭了,舍友們驚慌失措,一部分人趕緊扶着她去走道上的洗衣池旁沖水,一部分人跑去找宿管阿姨,還有一部分人,跑上了樓找薄蘇。
薄蘇到得比宿管阿姨更快。
她快中考了,應該還在做題,還穿着未換下的校服,薄唇緊抿,有些氣喘。
低頭看清姜妤笙的傷勢,沒有指責,她便伸手拭去姜妤笙的眼淚,蹲下|身說:“我帶你去醫院。”
她讓慢她一步也跟着下來了的朋友上樓幫她拿了學生證、現金和銀|行|卡,讓趕到了的宿管阿姨陪同,連夜就背着她出了校門,打了車,去了最近的醫院挂急診。
後來,她和薄蘇一樣坐了一段時間的輪椅。
可是,她從來沒有自己轉動過輪環——因為,薄蘇總在她的身後。
她推她走過教學樓和宿舍之間長長的校道,背她上下宿舍和教學樓裡面長長的樓梯,從來沒有過一句抱怨。
為了盡量不留下疤痕,薄蘇問了許多人,為她挑了一家那塊片區很出名但距離學校有點遠的燙傷專科診所,每隔兩日就陪她去換一次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