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惜眉尾輕挑,唇畔帶笑,道:“還沒傻。”
付清秋低頭不語,尹惜不急着她開口說話,轉身走至窗邊支開窗,使清風吹進來。
“尹姐姐,是不是很看不起我。”付清秋蜷成一團縮在榻上,眼底蓄淚,倔強地忍着。
窗邊檀木書案上擺着從民間搜來的《金石錄》,風拂開兩頁,書頁旁有尹惜的批注,尹惜順勢坐到圈椅上,閑散自得地翻看,暗道賀清又偷看了她的書,尹惜氣得牙疼。
付清秋方才問的話,尹惜自然聽見了,思索片刻後,她慢慢放下書卷。
“付二姑娘,你很在意我對你的看法嗎?”尹惜食指輕敲桌面,若有所思地望向她。
且不說在湖心亭時,付清秋就已表露過傾羨之意,如今又問她是否瞧不上她,尹惜實在不明白付清秋在想些什麼。
汴京城的人總愛将她捧得很高,吹捧她與賀清琴瑟和鳴,相敬如賓,世無其二。
哪就有那麼好了呢?
尹惜忽地一笑,對付清秋輕聲道:“倘若我沒記錯,付二姑娘如今才及笄,年紀輕,心底總是多有想不明白的,多讀些書,認些字,才是正道理。”
“不過,付二姑娘心裡若是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話,日後我定不會再宴請付家郎君姑娘,付家也是科舉出身,不想竟養出這麼個愚笨固執的女兒。”
尹惜字字珠玑,付清秋如何能聽不進去,更何況尹惜話中的“愚笨”二字,和曾經師無涯說的話交織在了一起。
她無才無德,實在沒什麼拿得出手,難怪師無涯不喜歡她,難怪他要在她和姐姐之間選擇姐姐。
思及此,付清秋埋頭抱膝,不肯再看尹惜。
“尹姐姐說得對,我就是固執愚笨,從來都是這樣。”付清秋低聲啜泣,“我如今這個樣子尹姐姐也不喜歡罷。”
“尹姐姐才貌雙全,怎麼會知道我的心事,我雖是家中最為疼愛的幺女,可我連想穿什麼衣裳,想喜歡什麼人都不能,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他本該是我的未婚夫。”
付清秋娓娓道來,将自己的委屈傾吐,從小至大,韋氏雖疼愛她,卻不肯讓她做主,所有人都恨不得為她鋪一條陽關大道,隻要她一步步地穩穩走過。
可這些年,她想要的隻是一個師無涯而已,這卻是最難得的。
“原是這麼個事,付二姑娘你到底是為情所困啊,是師無涯?”尹惜頓首,心中了然。
窗外林風越過,枝桠橫斜,影浪翻動,尹惜起身坐在窗沿上吹了吹風,背靠着窗框,如同一副美人畫卷舒展開來。
尹惜細細想了想,付清秋終究是個小姑娘,小她十歲,或許講道理是行不通的,若不是看在老鄉的面兒上,她真是一句話也不想付清秋說。
固執的人,最是頭疼,一如她前世初嫁賀清的時候。
什麼琴瑟和鳴,什麼相敬如賓,全都是狗屁。
“是,尹姐姐怎麼知道。”付清秋訝然,尹惜竟曉得她喜歡的是師無涯。
尹惜直言道:“你的目光始終落在他身上,這些都是次要的,我父親曾與師伯父有過一面之緣,我見過他一次。”
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更何況這個人還是付清秋。
“罷了,我且将那樁事告訴你,你三月在金明池一事我從未告訴任何人,你可知是誰将你從池子裡撈起來的?”尹惜轉過頭盯着她,陷入回憶。
付清秋搖搖頭,眼角還挂着淚,直到這會她都未能從狸奴一事中緩過神來。
尹惜朝窗外看去,冬月正抱着狸奴走院外來,她揚聲道:“冬月,雪團抱來給我。”
冬月攔道:“夫人,雪團還未洗呢,爪子都是烏黑的,按理夫人這會該安撫那些姑娘們,怎麼躲在房裡不出去了。”
“你管呢,雪團抱來。”冬月撇撇嘴,見裡頭付清秋在哭,便自個兒走了。
雪團認主,貓在尹惜懷裡踩奶,隻是爪子是黑的,還未來得及洗,尹惜倒也不在意,逗了會雪團。
尹惜摸着雪團,緩聲道:“那日金明池我是見你跳河,也命人去撈了你,隻是最後聽小厮說,是另一個人先跳下河将你撈了起來,我倒覺着奇怪,到最後我也未瞧見是誰将你撈了起來。”
“此事未聲張,我亦不知是誰,隻是說來有趣,你便随意聽聽。”尹惜捏着貓爪,擺弄給付清秋看,笑問,“漂亮麼?”
付清秋還未細想是誰救了她,就被尹惜的後半句攪亂,她盯着雪團點了點頭,雖說那貓毛和貓爪兩個色,但仍抵不住雪團藍瞳雪白,莫名的反差感。
尹惜眉梢一喜,見付清秋如此,笑意更深,道:“雪團是有些頑皮,但它懂什麼,不過是秉性使然。”
雪團聽罷,竟谄媚乖巧地蹭了蹭尹惜,惬意自然地眯上眼。
“我也喜歡狸奴,尹姐姐将它養的好,外面的芍藥也開得漂亮,尹姐姐定然用心了。”付清秋由衷欽佩,因韋氏不喜狸奴,她也不能聘養。
士大夫多好清雅,一個院子至多兩種花,因而她屋裡也不準栽種各色花卉,。
尹惜眸光忽閃,唇邊笑意蕩漾,問:“付二姑娘家中可養了狸奴?異色芍藥你若喜歡,叫人送你兩株如何。”
付清秋再次搖頭,尹惜隻覺無趣,她踩了個空,原以為付清秋與她一樣,卻沒曾想隻是說說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