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制度,丞相及三公太傅皆可單獨開府、配置僚屬。丞相府分為前院與後院,其中前院乃朝廷機要之所,丞相屬官頗多,諸曹掾屬各有分工,百姓民生、郡國上計等天下事盡歸于此,便是吏員也足足有三百六十二人,堪稱一個小朝廷。
至于後院,隻是起居之處。
雖一切布置都以清幽雅緻為主,但閣樓水榭應有盡有,華山高聳,深水回還,千栱霞舒,極盡氣派。
南荛被嚴詹暫時安排的住處,是一個偏僻卻環境清幽的小院落。
被派來照顧她的婢女原有四人,但南荛不習慣被人伺候,推辭再三,最終隻留下了一個名喚綠盈的婢女。
綠盈才十五歲,年紀雖小卻機敏活潑,一雙杏子眼尤為有神。
随後,又有人給南荛送了膳食過來,考慮到她體弱,膳食以清淡為主,但細看便會發現内有乾坤,不知摻了多少千金難求的奢侈食材。
南荛察覺到後,便覺不妥,誰知她還未推拒掉,嚴詹又命人送了幾件衣物過來。
那些送來的衣裙,僅僅隻是一眼掃過去,便能看出好幾件是由雙絲绫、兩窠绫、仙紋绫等名貴绫羅裁剪而成,衣衫規制雖不算奢靡華貴,但也遠超過她一介民女所該穿的了。
南荛看得心驚,執意不肯穿,“民女多謝大人好意,但這些衣裳太貴重了,民女不能接受,且丈夫離世不久,民女理應為夫服喪。”
嚴詹:“……”
嚴詹平日也算見過大風大浪,但聽到這句“為夫服喪”時,表情都險些沒挂住。
沒辦法,誰叫暫時還不能告知她真相。
嚴詹沒理由強迫,隻好再派人送來幾件白衣。
怕她還是不肯,嚴詹還特意說:“這幾日甚冷,怕娘子受凍,來不及裁衣,才尋了幾件别人穿過的舊衣過來給娘子應付,總歸放着也無人穿,還請娘子收下。”
南荛這下推拒不得,隻好收下了。
奇怪的是,他們分明不知道她的尺寸,送來的衣裳卻除了胖瘦稍稍不同以外,其餘地方等俱是十分合身。
南荛心底稍稍升起一股怪異之感。
随即,醫官便來了。
南荛剛從牢裡出來,疾病未愈,咳喘不已,瞧着便讓人擔心不已,但其實,久病成醫,南荛對自己的身體情況早已心裡有數,甚至連應該喝哪幾味藥材便倒背如流。
醫官診脈之後,便開始寫方子,小丫鬟綠盈好奇地在邊上瞧着,忽然驚奇地叫道:“娘子,這裡頭有一味藥叫南嶺荛花呢!”
南荛聞言,微微一笑。
她的名字便是這麼來的。
五年前她病重,每日都要喝不少藥,阿浔問她叫什麼名字,她想了又想,終究隻能失落地搖頭。
段浔垂睫看着眼前郁郁不樂的少女,她眸光灰暗沉寂,蒼白的小臉沉浸在燭光下,仿佛連一絲求生意識都沒有。
他看了眼藥方,忽然指着上頭的字道:“既然你每日都要喝這味藥材,不如就以它命名吧,南嶺荛花……叫南荛怎麼樣?”
南嶺荛花,雖有微毒,卻可治病,多生于山地石壁等地,生命力頑強,在極惡劣的環境下亦能生存。
她怔了怔,望着他。
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少年坐在床前幫她吹藥,彎着一雙粲然的眼眸道:“希望阿荛可以像這荛花一樣,堅強地活下去。”
燭火搖晃,窗外燈籠的光穿透窗牗,交織成無數碎影,浸在少年清透潤澤的眼眸裡,宛若打磨剔透的黑曜石一般熠熠生光。
她定定瞧他許久,才低下頭,輕聲說:“好。”
她是堅強地活下去了,可是他呢?
想起從前,南荛再度眼底泛紅,一言不發。綠盈見她被勾起了傷心的回憶,也不敢再亂說話,出去幫着煎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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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大雪稍霁,厚厚的雲層後透出朦胧日光,反射在積滿雪的石子路上,白茫茫的刺眼。
奴仆們早早便在階下清掃積雪,時而兩三人進書房端茶送水、伺候筆墨、給博山爐裡添香。
裴淩懸肘執筆,坐在臨窗案前批閱公文。
今早天未亮,他進宮主持朝議,有關段氏案,人人皆以為事情已成定居,突然臨時冒出個證人還遭到滅口,引起一片朝中大肆争論,倒是意外的精彩。
他冷眼旁觀事态發展,也将有些人鐵青的神色盡收眼底。
随後,便回府一直忙碌到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