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暗。
無明的黑暗。
東華置身于這樣無明的黑暗裡,卻有些不想動彈。
這……不太像身歸混沌的樣子。
所以,這劫,竟是還沒過去。
蒼何仍在手。完好無損。
法力他沒試。不過他覺得應該也都恢複了十成十。
他隻是,胸腔裡空蕩蕩的。
沒了心。就不怎麼提得起勁兒。
他大概知道自己落入了什麼樣的境地裡。
世事皆有因果。
而他是東華帝君。東華帝君的執念,又豈會就那麼有因無果的消散?
是他那一線不甘的執念,生了此境。
他本該已身歸混沌,卻還在這裡。
算是生機。
如果他還能拿得出心力的話。
這劫,豈止是還沒有過去。簡直就是剛剛才開始。
他知道前方是什麼。
可是,蒼何雖在手,他卻沒了使劍的心。
他雖數十萬年形容不老,一顆心卻實是已非當初橫掃天下的少年心。若是将它起出來看,隻怕它确已如洪荒般蒼老斑駁。
何況,他還将它剖去了一半,留給了某人——希望那是更好的一半。
至于是否還剩下了一半——他确認自己胸腔裡是空蕩蕩的,并無任何東西存在的痕迹——大約早已碎了個徹底,被濁息吞噬了吧。
所以,他放任自己待在這無明之境裡。
也許他什麼時候終于能召集起足夠的力氣,試着從這裡走出去。
隻這會兒還不行。
——這念頭隻會将他永遠留在這裡。
他當然知道。
這無明之境正吞噬着他的神識。他隻是懶得理會。
忽然,他聽到了隐約的鈴聲。
他覺得自己的那線執念可能有些過分了。
但那鈴聲并不肯消失,還在變得越來越清晰。
然後他那空蕩蕩的胸腔裡他以為已經不複存在的心忽然疼痛起來。
疼得他一個激靈跳起來,怒喝道:“白鳳九!”
打他辭了天地共主的位置,就再沒動過這種程度的怒了。
這是當年征戰四方君臨天地時的雷霆震怒,會伏屍百萬流血千裡的那種。
他從沒讓她見識過。他此刻覺得該讓她見識見識了。
——蒼天在上!别!如果是他的執念将她帶入了如此兇險的境地,那麼他絕不會原諒自己!
他聲音裡的怒氣着實是有些盛了。
那鈴聲頓了頓。
然後以飛速向他靠近。
撲進了他的懷裡。
他又有了心跳。
她撲進他的懷裡。然後,這無明的黑暗裡便有了光。
她額間的鳳尾花印在那一線光明裡如同烈焰,焚燒在他的心上。
他在她的雙臂間動彈不得。
自然也無法推開她。
他早就已經無法推開她。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問得咬牙切齒。他一定是氣過了頭,他聽着自己的聲音都有些抖。
反倒是鳳九的聲音穩得很,一字字說得毫不動搖:“我說過:帝君生,鳳九便生;帝君死,鳳九也絕不會獨活。這話雖然已經過了兩百二十三年,但依然是算的。”她顯然就是有法子對他的怒氣視而不見。
我也說過,沒有人能和我同生共死!
然而這句話,此時他卻無論如何再也說不出口了。
他深吸氣,道:“記得在太晨宮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他試圖跟她講道理,“無論是人是仙,都有自己的劫。你幫不了他,他也幫不了你。你怎麼就不聽勸呢?”
但,有時候,跟她講道理是件極其困難的事。
遇到她的事情,他常常跟自己都講不清道理。
“這是我的劫,你不該在這裡。”
那腦袋埋在他懷裡,不肯稍離開分毫,隻道:“帝君你不講道理!鳳九升上仙的劫,是帝君擋的。鳳九說什麼了麼?”
“我……”這事他其實也是有道理可講的,隻是……
“鳳九知道,那雷劫來得厲害,怕是不隻升上仙的劫那麼簡單。隻怕還有凡間與帝君成親之罰,甚至還有妄圖私改三生石之罰。這些都與帝君脫不了幹系。”
自是……脫不了幹系。
“所以帝君可以替我受了。可是,此次帝君應劫,難道就真的與鳳九無關麼?司命說,帝君本是石頭做的神仙,還有着長長久久的壽歲,是不會這麼快應劫的。帝君應該活得比鳳九還長才對。”
“鳳九……”
鳳九不讓他出口否認。打斷他,道:“我也不是要與帝君同生共死。我隻是不能讓帝君一個人。”她那雙纖細的手臂,居然還能将他抱得更緊了些,語氣更加堅定到不容置疑,“無論去哪裡,我不讓你一個人。”
東華忽然就找不出話來答她。
這萬年萬裡應劫之路,他本該孤身一個人上路的。
“鳳九,”他許久才開口,道,“此境險惡異常……”
她牢牢地抱住他,就像怕他會把她扔回去一樣。
他倒是想。
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