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你的私交,幹别人底事?”東華淡然道,“本君亦不會幹涉。”
聽得這麼一句,劇虞心中激蕩,正要開口說些什麼。東華卻又再次發話了:“何況,你這私交,眼下本君還正想派個用場——放心,本君并不叫你出賣故友,隻是讓你私下帶個話。”
稷澤之西的腹地有一座獨島。
島上長年覆蓋着稷澤獨有的迷霧,似乎除了迷霧之外,島上便别無他物。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
至少,此時并非如此。
此時,如果能穿過島周的迷霧,便能到達一處仙鄉般的所在。
那是一片竹林。
碧水竹。
竹蔭下三五叢朱紅的奇花開得正盛。
那花甚奇,一株獨枝,隻見開得朱紅的花朵,竟是株株從上到下一片葉子也無。
那花瓣如細絲般散開。由于那花瓣極細,竟憑空生出一種鋒銳之感。
碧竹蔭映下,那紅豔到極緻,反有了一種睥睨諸色的清絕。
逼人的幽豔。
另一頭的竹蔭下,置了白石桌椅。
有人俊眉修目,白衣黑袍,正悠閑地落子。
桌邊的香茗維持着将沸未沸,兩隻茶盞。似是在等人。
夜深月靜,蟲鳥息音。
隻竹露滴響,時聞落子之聲。
不覺月至中天。
仍舊隻聽得竹露滴響的聲音。但周圍的空氣有了微妙的改變。
慶姜開了口,還是那溫文的聲音,道:“自你離了魔族,這棋盤上我就再沒了對手,未免平生一大憾事。”
“說了本君奉陪。”往他對面落座的,居然是東華。
慶姜擡起眼來,頗有興味地道:“無論是戰還是棋?”
東華點頭,道:“無論是戰還是棋。”
慶姜笑,道:“你讓劇虞送信過來,約私下一見。這若是給天軍裡頭知道,你這個天軍統帥要如何交待?”
“戰乃公事,棋乃私交。我的私交,為什麼要向别人交待?”
慶姜搖頭,道,“說是私交。但觀棋如觀戰。我若知道某人注定是我最大的對手,又怎會放過這個了解對手的機會?”
一邊這麼說着,一邊擡手,讓出了黑子。
淨了棋盤。
東華執黑落子。
“當年客居魔族,夜半無聊,竹下手談,閣下不期而至,竟能與我下成平手。未曾想,結識的居然是魔君。”
慶姜落白子迎戰。
“你當時當真不知道我的身份?”
“我還以為是魔族藏龍卧虎。”
“你在開玩笑?無論在哪兒,你我這樣的人也不會太多。别的不說,能在棋上與你下成平手的,天地之間,能有幾個?”
确實不多。
事實上,算上以後的幾十萬年,能與他在棋盤上較力的,父神、折顔而外,便是慶姜了,其餘就連連宋,都還生生差着幾十萬年的曆練呢。
以至這個問題慶姜都懶得等東華的回答。反倒繼續問道:“既是藏龍卧虎,你為何卻棄了魔族?”
“既是藏龍卧虎,便是少了我一個不少。”
慶姜更是忍不住笑出聲來,道:“你是說他們神族沒人麼?”
東華一時隻顧落子,未答。
慶姜看着剛落在天元的那顆棋子,執子思量,道:“天下苦戰久矣。能一統六界的,不限哪族,放眼四海八荒,亦并無多少人選。父神風燭之年,心有餘而力不足。墨淵還不過是個毛頭小子。而且,那小子以父神嫡子的身份長大,要什麼有什麼,便少了野心。折顔,”他落了一子,接着道,“不知該說是他的幸還是不幸,從小被父神收養,束住了他的魔性,卻也縛住了他的潛力。至于擎蒼一類,不過鼠犬而已。再給他個幾十萬年的時間,也至多不過鬧點事,掀不起多大風浪。論經天緯地之才,論海納百川的胸襟器量,論震懾六合八荒的修為,論翻雲覆雨的手段,你我而已,天地間再無第三人。”
他這一通高論,東華卻仿佛置若罔聞。隻專心落子。
是顆布局截殺之子。
慶姜執子的手頓了頓,道:“多年不見,你這棋風,又沉穩了許多。既如此,之前陣前,未免沖動了些?”
東華方才開口,道:“我原也未打算藏着。”
“你既有了弱點,還要将這弱點昭告四海八荒?”
“她不是我的弱點。你若這麼看這件事,小心重蹈此戰的覆轍。”
慶姜微微挑了挑眉,竟似乎也沒覺得冒犯。
然而東華的話還沒有完,“……你剛剛沒有提到少绾。”
慶姜聞言沉重地歎了口氣,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從未小看過少绾。我若是有辦法讓她站在我這邊,我會無所不用其極。可惜……若說你棄絕魔道,我深覺遺憾。少绾選了墨淵,那簡直就是剜了我的心啊。”他笑歎,語聲還無比真誠,隻差沒有字字泣血了。
但他在棋盤上落的那子,釜底抽薪,一招緻命,也是毫不手軟。
東華看着那顆子道:“那你為什麼不阻止她?”
慶姜聞言一頓,半晌笑道:“所以這才是你此行的目的?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沒有阻止少绾的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