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史無明載,那便隻能讓東華來講了。
“你想聽?”
“想聽。好的壞的,都說給我聽吧。鳳九早年貪玩,未能修得一身好本領,也許幫不了帝君什麼,聽一聽總還是做得到的。我既已陪你來了洪荒,總不能白來一趟。他日……總不能再讓帝君說我,沒有見過真正的你。”
可東華仍然猶豫着。
軍機大事,固然不宜外洩。但東華擔心的自然不是這個。他沒什麼理由不信任鳳九——而就他當初在凡間的那一段來看,就算有理由的時候,他也不會不信任鳳九。
隻是……
“我實在不願意看到這雙眼睛裡,映出我不堪的模樣。”他伸出一隻手掌,掩了她澄澈的雙眸。又情不自禁低頭啄了一下她額間的鳳尾花印。
鳳九沒動,隻眨了眨眼睛,睫毛掃過他的手心。
有一點微癢。
“既如此,要不帝君也挖了我這雙眼睛?”她忽然忍不住調侃。
“胡說什麼?!”東華輕斥道,趕緊放下手。
明目橫波。嗯,眼睛好好的。
“可惜,帝君身邊并沒有一個素錦娘娘要用我這雙眼睛。”鳳九自己都覺得自己這些日子被養得有些過于膽兒肥了,居然還在調侃。
“素……随便什麼娘娘,别說是眼睛,一根頭發絲兒都别想。誰敢動一下這念頭,本君讓她阖族陪葬。”
他說着,聲音又低下去。
顯然是想到了真的阖族“陪葬”了的塗山一族……
“我從未聽過塗山一族的名字,也未曾在任何典籍上見過?”鳳九問回了正題。
東華歎氣,終于答道:“這一族人世代隐居,不預世事,也從不與外人交通。世人對他們無所了解,自然也無法記在典籍。”
“有人試過?聯絡他們。”鳳九問道。
東華點頭,道:“我試過。我猜慶姜也試過。皆無功而返。”
“能擋了你和慶姜的駕?”那得是什麼人啊?鳳九這會兒是真的有點好奇了。
“我曾于塗山腳下轉了三日,未得其門而入。”
憑東華帝君的修為進不去的地方,在六界之中是不可能自然存在的。所以,“迷陣?”鳳九問。
但是,又有什麼迷陣能攔得住他?
東華卻搖頭道:“我不太确定。我隻知道,如果不想弄出太大的動靜,我就沒法進去。”
而“太大的動靜”,顯然會毀了他想要布的離雷之陣。
至于為什麼一定得是離雷陣這樣的禁陣?他必然有他的理由。他不說,她也就不問。
鳳九隻出神地盯着眼前的戰圖。
然後忽然問道:“當初帝君繪制此圖,是在此戰之前,還是在此戰之後?”
東華答道:“戰前。這圖名為‘征戰圖’,本就是為備戰而繪。”
鳳九低頭沉思半晌,然後擡頭看了東華一眼,忽然開口道:“當年……”
她這一眼相當幽怨。
看得東華心頭一跳。
他的小狐狸從小得阖族盛寵,養出的是個清澈明朗的性子,并不樂于作那深閨幽怨狀。這一下忽然作出來,他看得還頗有些新奇,一時差點都沒聽到她後頭在說什麼。
“……帝君讓司命送這圖的時候還帶了話,說滄海桑田,四海八荒都會變成另外一副模樣,世間萬事,沒什麼可值得惦念的。可我偏偏惦念着。我那兩百年閑下來,就忍不住想要比對比對,看看到底是怎麼個變成另外一副模樣法。别的地方我想也沒法子。可東荒這一塊兒麼,我可是東荒女君。于是,我就将東荒曆代流傳下來的地圖都翻了出來,比對了比對,看了看……”
東華默默聽着,頗有些不敢言語的樣子。
鳳九見他那副模樣,便也不再折騰他。收了那作出來的幽怨的眼神,說回正事:
“狐帝最早正的,便是東荒的帝位。狐狸洞也坐落在東荒。待姑姑長大,從昆侖虛學成歸來,爺爺才将帝位傳給了姑姑。因此最早的一副地圖,時日與這征戰圖算是相當近,算來不過萬年時間。”
鳳九再次看向戰圖,蹙眉,道:“所謂滄海變桑田,也無非不過是兩種變法。其一,就像那谒候山一樣,百年移一丈,天長日久的,也能從東荒移到北荒去。其二……”
鳳九不自覺停了下來。
東華替她接了下去,道:“改天換日,山河巨變。”
鳳九怔住了,半晌,嗫嚅道:“改天……換日,是……是說……”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父神羽化,天地巨變。”然後慶姜還會趁機找事兒,“這就是為什麼我不得不用上離雷之陣,不然壓不住這場天地劫變。”
好吧,這解釋了很多事。
東華顯然也明白了她原本話題的走向,接着道:“山河巨變這種事,在别處的話,這裡那裡,時不時零星也會有一些。但白止坐鎮東荒,這幾十萬年都沒出過什麼大事。所以,”他看向她道,“你是記下了塗山在此劫中的變動?”
鳳九看着他,道:“我記下了萬年後那張東荒地圖。”
東華深吸了一口氣。“畫給我。”
“有用麼?”
鳳九知道她問得有些着急了。她剛把地圖畫出來給他,總得讓他先看一看,想一想。但她就是忍不住。
東華順了順她的發絲,道:“給我點時間。放心,總不白費了你這番心。”
他語聲安撫,她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偷偷用上了昏睡訣,看着他凝神研究地圖的側臉,她開始漸漸犯上了困……
不一會兒,東華就覺得肩頭一重。
他一伸手,準确地扶住了她往下掉的腦袋。
放下地圖,另一隻手也伸過來,扶着她的後頸彎,将她的頭放到了他的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