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神色微動。
一千個中就必有一兩個?
麒麟一族雖不十分繁盛,但每一萬年間,也至少有數千個小麒麟降生。按這個比率,确實也不算十分罕見了,可為何……
“帝君是不是在想,這個比率不算低,那為何你卻從來沒有見過黑麒麟?一個也沒有見過?”
東華并不否認,順着他問道:“為何?”
慶姜道:“麒麟一族,被天地視為仁獸,是天生的仙根。但,”他看着眼前的焦土,“黑麒麟卻生下來就自帶绯澤,是天生的魔族。”
東華訝然地看向慶姜。
慶姜卻隻是目視着前方,也不知視線究竟落在何處。
這話既然開了頭,他當然會說下去。“沒有人知道是什麼原因。有族中的長老說,是因為麒麟阖族皆生來就無惡念,于是所有的惡念就都集中到黑麒麟的身上。黑麒麟背負惡念而生,天生好殺,酷烈殘暴,因此,”慶姜語音微冷,“不可留于天地之間。所以,但凡生下了黑麒麟,父母就應立刻将其處死。很多黑麒麟,一生下來,就被父母在水中溺死了。”
慶姜收回視線,看向東華,然後道:“當然,溺死這法子,還不夠完備。後來,族中長老又商議了商議,認為讓父母親手溺死自己的孩子,畢竟是有違麒麟的‘仁獸’之義。于是,在麒麟一族的西境,建造了一座塔。塔隻有窗,沒有門。生下了黑麒麟的父母,從塔窗裡把孩子扔進塔裡去。塔位于邊境,設了特殊的禁制,族外人絕對無法靠近。但是,那禁制卻不妨妖獸蟲蟻。從窗裡扔進塔去的,都是剛出生的黑麒麟幼嬰,自然也爬不出去……這法子,才可謂萬無一失。”
“隻是他們不知道,黑麒麟不但天生绯澤,還有些天生早慧。即使是幼嬰,也已經有完全的神識。”
“那塔,被稱為‘崇仁塔’。”
“這就是為什麼千中有一的概率,而以帝君識見之廣博,也未曾見過黑麒麟。”
“也是為什麼帝君你要停下腳步。這方圓三丈之地,那塔裡,曾經埋葬有多少黑麒麟幼嬰的魂魄。帝君一定很奇怪,這裡明明有這麼重的怨氣,卻為何沒有戾氣?因為他們甚至沒有辦法形成戾氣。”
“或者,”東華終于開口,道,“我其實見過一個黑麒麟。”
慶姜輕笑,道:“我差點忘了,你從石頭裡出生,也是個神智早開的。不過我猜,碧海蒼靈,再怎麼着,大概也總比那崇仁塔裡的滋味好受些。”
東華沒有否認。
要說危險,其實碧海蒼靈更甚。但,如果是兩個地方讓他選擇,他也絕對不想跟慶姜交換。
東華隻皺眉問道:“你是怎麼從……”
慶姜笑着打斷他:“哦,我覺得帝君你還是不要問的好。你不會想要知道,也沒有人會想要知道,一個神智早開的黑麒麟幼嬰,在那座塔裡所經曆的事情。任何事情。”
所以,慶姜并沒有說謊,他确實有同族。隻是……
東華垂下目光,默默念了一遍往生咒。
這次,慶姜沒有打斷他。
待他施咒完畢方道:“你這往生咒倒是修得不錯。隻可惜……”他沒有把話說完,隻一聲輕歎。
東華看着他道:“我無法勸你回頭,是不是?”
慶姜垂眸,輕笑,漫聲道:“帝君還記不記得,我剛才說,大約每誕生一千個小麒麟,其中就必有那麼一個或兩個黑麒麟?”
他記得。
東華心沉到了底。我
“沒錯。”慶姜擡眼看着他,點頭,道,“那時候是兩個。嗯,我進塔的時候他還活着,他甚至還能對我笑。饑餓、寒冷和暗無天日對黑麒麟幼嬰來說,雖然也不好受,但并不緻命。所以,我親眼目睹了他是怎樣活生生地被蟲蟻啃噬掉軀體,他的魂魄又是怎樣被妖獸從他奄奄一息的軀體裡,一片一片生撕出來,再一口一口吞掉……嗯,我那時候的想法甚至都不是‘為什麼我隻能眼睜睜地看着無能為力救不了他?’而是‘為什麼我隻能眼睜睜地看着無能為力殺不了他?’”他說,他的臉上和聲音裡甚至都還帶着那溫文的笑意,“帝君覺得,我會回頭麼?”
東華垂下了目光。
“本君要為魔族,在這天地間争一席之地,”慶姜再次看着眼前的焦土,表情和聲音都冷下來,道,“不擇手段,不計代價。”
東華點頭,道:“我們戰場見。”
慶姜轉頭看向他,一笑,道:“我知道你傷得有多重,你藏着也沒用。我不在這時候落井下石補你一刀,都是看你剛剛那往生咒的面子。不過,你應該也已經知道,戰場相見,我絕不會留情面的。”
東華點頭,道:“你有你的不計代價,我也有我的。”
慶姜似乎還想再說什麼,卻又忽然頓住,道:“看樣子,你的小狐狸來了。我可不想在這種地方見到她。”言畢,便已失去蹤迹。
“帝君!”鳳九的聲音在下一瞬響起。
東華一直盯着慶姜消失的方向,确保他真的已經離開。才回頭對鳳九道:“你怎麼來了?”
“我不放心,跟過來看看。帝君……你,沒事?”她這一路上見麒麟族的人大多逃出生天了,那帝君也應該沒事才是,對吧?
東華點頭。
但,他這個頭點得多少有些僵硬。
“帝君?”鳳九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手臂。
一接觸到她溫熱的體溫,東華瞬間就卸下了所有的防備。這一卸勁兒,他竟是往地下栽去——
“帝君!”鳳九慌忙扶住了他。
東華栽倒在了她的身上。